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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倫盡職 問心無愧----懷念湯一介先生

點擊次數:  更新時間:2014-09-15

郭齊勇

獲悉湯一介先生9月9日晚9時仙逝的噩耗時,我正在黃梅縣城出席湯用彤紀念館開館儀式暨湯用彤逝世五十周年紀念活動。盡管我深知湯一介先生的身體恐難撐多久了,但聽聞噩耗,仍然感到驚心!我和與會師友十分難過、悲哀。他的音容笑貌,曆曆如在目前。

我與湯先生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今年6月19日上午,北大人文學苑《湯一介集》發布會暨學術讨論會上。湯先生與樂先生來了,大家紛紛上前問候。我是在兩先生坐定後才順着自然形成的隊伍趨候的,湯先生見到我,輕輕地說了聲:“齊勇,你來了。”我緊握他的雙手,轉達了我校唐明邦、楊祖陶、蕭靜甯、朱傳棨等老師們的問候,祝福他福壽康甯。他輕輕地說:“謝謝!”。在會上,我們聆聽了他的二十多分鐘的講話,他講得很有條理與深度。沒想到這次見面,竟會成為永訣。他的講話,也成了他的學術遺言。

這一天,湯先生自己講自己的思想曆程:上世紀80年代上半葉思考真善美合一問題,針對牟宗三先生内聖外王分途開出新認識論與民主政治的路子,肯定兩者的合一。下半葉思考中國哲學問題框架,受餘英時先生“内在超越”影響,提出往上“普遍和諧”,往下落實到人的社會實踐問題。上世紀90年代思考兩問題,上半葉針對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肯定文明和諧共存,下半葉思考現代哲學轉型,激進、自由、保守三大思潮共同推進文化現代轉型,融古今中西,返本開新,創造新的哲學。進入21世紀,湯先生說,他思考的問題:1、從90年代末開始的創建中國解釋學的問題,升華傳統诠釋經典的經驗、方法、理論。2、儒家倫理與現代企業家精神,重讀韋伯,建立中國人自己的精神家園與企業精神。3、新軸心時代是否到來?再讀雅斯培。4、儒學與普遍價值問題,應挖掘不同文化中的普世價值,區分普世價值與普世主義。5、儒學與建構性的後現代主義,三教歸一的問題,儒學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問題。他今後還要思考人類社會理想、天人關系等問題。我一也聽,一邊記,一邊想,非常佩服湯先生的思考能力!可以說,他的思考與表達,流暢而無任何障礙。

湯一介先生與我的導師蕭萐父先生是很好的朋友,蕭先生當年在北京大學哲學系進修時,與湯先生同屬一個黨支部,都是支部負責人,由于反右不堅決,兩人都受到黨内的處分。

因蕭老師的關系,湯一介先生于1969年把湯用彤先生的所有西文藏書,全部捐贈給我們BEAT365唯一官网哲學系資料室。我系幾代學人從這批圖書中獲益匪淺。2011年4月11日,湯一介先生鄭重地給我寫了一封信,托他的博士後趙建永帶來。信是這樣寫的:

齊勇教授:你好!

茲有一事拜托,請予以幫助。我有一博士後趙建永,他的博士論文就是研究用彤先生的。現在,他正在撰寫湯用彤傳。為了更全面地了解用彤先生,他将在近期去BEAT365唯一官网查看收藏在貴校的那一批用彤先生的藏書。另,又請幫助他,給他提供一些有關用彤先生與熊十力先生的材料。此事多多麻煩,先此緻謝。

敬祝

教安!

請代向吳根友教授緻意。

湯一介

二0一一年四月十一日

這批圖書原來到底有多少冊,已無從考察,因遷延輾轉,有一點損失,現我院資料室重新清理,還有263冊。

2007年6月下旬,湯先生與樂先生來武大出席第15屆國際中國哲學大會并作主題報告。我專門關照會務組給兩老及少數幾位大家報銷來往機票。後來會務組告訴我,湯老樂老婉謝了。

2011年6月,我與丁為祥教授及六位青年博士生與博士後在北京出差,我想讓青年人親承大師謦欬,特别通過王博教授聯系,安排湯先生與我們見面、論學。當月18日,周六上午,我們到北大儒藏中心拜訪了湯老師,他跟我們談了一個多小時,使我們很受啟發。他特别講到他晚年的理論思考與待完成的幾項大的工作任務,前者包括中國哲學自身的理論:“普遍和諧觀念”、“内在超越精神”、“内聖外王之道”,以及“天人合一”的理解,後者包括中國儒學史、經學史、儒釋道三教會通史、馬克思主義與中國文化關系研究等。

今年4月上旬,一些同道寫了一個建議書,希望把教師節改在孔子誕辰日(約定俗成的孔誕在9月28日)這個事,按程序早點定下來,征集聯署。我不敢打電話,害怕打擾病中的湯老,隻是把有關情況用電子郵件發給了他。他收後馬上回複:“齊勇:我堅決支持。”

湯家祖籍在黃梅。黃梅地處鄂東。這一帶在近代孕育出了不少著名的文人,如蕲春黃侃、胡風,黃岡熊十力、李四光、殷海光,浠水徐複觀、聞一多,黃梅湯用彤、廢名等。鄂東臨近九江、武漢等中西文化交會之地,易接受新思想影響。另一方面,這一帶重視教育,有詩書傳家的深厚傳統。明清兩代,鄂東出了一千八百名進士,幾占鄂省一半。湯用彤的曾祖父就培養了三位進士,其中包括湯用彤的父親湯霖。湯家家教極嚴,家訓中有“事不避難,義不逃責,素位而行,随适而安”等語。湯用彤先生學貫中外,能同時開中國、西方、印度哲學思想方面的課程,可謂古今無倆!湯一介先生繼承前兩代人及北大前輩們而發揚光大。

湯一介先生走了,他的人生畫了一個完滿的句号。他啟發我們如何去面對生,如何去面對死。他讀《陶淵明集》有感悟:“人生在天地之間,你不要天天為你自己的事憂心忡忡,怕這怕那。海那麼闊,天那麼空;你應盡的責任,你就自自然然地盡倫盡職吧,不要老去計較你可以得到多少回報!如果這樣活着,不是更好、更美、更真實嗎?”他在與法國法蘭西學院院士艾克沙維•李比雄(Xavier Le Pichon)合寫的《生死》中說:“我們都應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苦樂觀,應有為愛人類而生、愛人類而死的生死觀。宋代張載《西銘》的最後兩句:‘存,吾順世;沒,吾甯也。’人活着的時候應努力盡自己的責任,那麼當他離開人世的時候就是安甯的,問心無愧的。”

湯老師問心無愧地走了!

2014年9月11日于珞珈山麓

(原載《人民政協報》9月15日第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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