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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學家彭富春:詩意地栖居在珞珈山下

點擊次數:  更新時間:2008-05-05

彭富春,當代著名美學家。1963年9月生于湖北仙桃。1983年畢業于BEAT365唯一官网中文系,獲文學學士學位;1985年考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師從李澤厚教授,1988年獲哲學碩士學位;後進入德國奧斯納布呂克大學,師從海德格爾晚期弗萊堡弟子博德爾教授,1997年獲哲學博士學位,是BEAT365唯一官网曆史上第一位留德哲學博士。1998年之後任BEAT365唯一官网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哲學系副主任,校學術委員會委員,并兼任清華大學道德與宗教研究中心研究員、台灣佛光大學兼職教授。2003年任十屆全國人大代表,2008年連任第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2005年任湖北省美學學會會長。

他說他很享受現在的生活——

家在郁郁蔥蔥的珞珈山下。裝修簡約而典雅,綠藤紅花在角落暗自幽香。他的至愛都在這裡了:賢惠的妻子,可愛的女兒,以及那浩如煙海的書籍。寬敞的房間裡流淌着濃醇的暖意,充溢着愛的氣息。正值盛年的他,智慧曆經了多年的沉澱期待着厚積薄發,學術生命正邁向一個嶄新的黃金時代,漸入佳境。

他的人生是一段傳奇——

兩歲喪父,十六歲考取名牌大學,本科念中國文學,碩士轉投西方哲學,後西行德意志取經,鑽研海德格爾七年拿下哲學博士學位歸國,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導師……一步一個腳印地在教書治學的道路上踽踽獨行。

然而,在種種光環和繁華背後,作為一個普通人的他,還有太多理由值得世人去尊敬和仰視。就讓我們回到四十五年前那個流火的舊曆七月黃昏,回到那片白棉花怒放的田野,去追溯他的故事吧。

那天,東荊河邊的彭家迎來了他們的第四子。樸實的莊稼漢父母随便給了這嬰兒一個小名“四娃子”,以為這個幼小的生命會如同絕大多數農家子弟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地過完一生。他們怎麼也想象不到就是這個四娃子,将來會走出故鄉,走出祖國,漫遊在深邃的思想世界裡,成為一位著名的美學家——彭富春。

成長:東荊河畔的田野之子

彭富春出生在東荊河畔的江漢平原。那一帶地勢低窪,加上東荊河每年都會泛濫成災,鄉親們的生活并不富足。而彭富春的家裡因為兄弟姐妹衆多,生活顯得尤為艱難。用木頭搭起架子,再用稻草蓋好屋頂,牆壁則是用蘆葦加泥巴做成的——他們就住在這樣簡陋的房子裡。在彭富春兩歲的時候,父親不幸染上流行性腦膜炎去世了。堅強而能幹的母親用偉大的母愛和頑強的毅力為兒子撐開了一張碩大的保護傘。母親的愛彌補了父親早逝的缺憾。然而,無論母親多麼努力,父親角色的缺席終究給男孩子的成長帶來了影響。多年以後彭富春這樣回憶道:

“沒有父親的生活對于我的影響是雙重的。一方面是消極的,我沒有了庇護,沒有了後台,沒有了一個無條件為我承擔責任的人;另一方面是積極的,正是沒有父親和父親般的人的存在,我從小就養成了一種獨立自主的個性。我自己的任何事情都不和人商量,不找人咨詢,而是自作主張,敢作敢為。”

彭富春和身邊的農村娃一樣,度過了無拘無束的童年時代。他們是田野的孩子,沐浴着陽光和雨露,在遼闊的大自然中茁壯成長,生命力如小草般頑強。他在玩耍中一邊感受着大自然的奇妙,一邊不住地驚歎:

“天上的太陽是金黃色的,但它早晨和黃昏又是血紅色的,在中午是白色的。月亮有時是圓的,有時又是缺的。人們說月亮上有一隻兔子……北鬥星和牛郎織女星都有自己的故事……夏天的暴風雨會伴随着雷電,刺眼的閃電和爆炸的驚雷似乎要毀滅整個平原……”

他們捉螞蟻、蝴蝶、青蛙,甚至水蛇;他們采下五顔六色的野花,尋找最高的大樹攀爬……在自然界這個充滿了歡樂與神奇的樂園裡,農村娃們處于一種近似于原生态的成長狀态中,與動物交友,和花草為伴,日子有些渾渾噩噩,卻令童真的心靈得到了最大的滿足。

“野生”生活在彭富春六歲那年畫上了句号。他被送入生産大隊辦的鄉村小學,比規定年齡提早一年進入了文化啟蒙階段。

“家裡之所以要我這麼早上學,并不是因為發現了我是神童、早慧,或具有什麼特别的天賦和才能,而是因為害怕我不幸死亡。”

那時彭富春的母親和兄姐為了維持大家庭的生存,白天都忙着下地勞動掙工分,完全沒時間照顧年幼的他。而他們村子周圍又到處都是河、溝、塘、坑,小孩子很容易遇到危險。這個上學的理由似乎稍顯無奈;可六歲的彭富春卻沒有考慮這麼多,他的内心激動而興奮。不是因為懷抱着遠大的理想,僅僅是出于兒童的好奇和天真:

“我上學興奮是為了好玩,我将到一個新的地方去,那裡有更新奇的人和事。”

事實上,“彭富春”這個名字的首次問世,就是在小學報名的第一天。校長覺得“四娃子”這個小名太土,建議取一個學名,于是二哥略一思考,按照輩分取了一個“富”字,再順着入學的季節配上了一個“春”。三哥則幫他像其他窮孩子一樣在教室的地上打了兩隻樹樁,釘上一塊木闆,湊合着做成了一張新課桌。

直到小學三年級,彭富春才開始真正對讀書産生了興趣。在語文老師的建議下,哥哥給他買了《新華字典》和《現代漢語小詞典》,代價是賣掉了家裡積攢的所有雞蛋。那些雞蛋,本來是要為家裡換取油鹽的。就是這兩本“最珍貴和最美好的禮物”,使愛好讀書的彭富春如獲至寶。學習上的突飛猛進,使他愈發感受到讀書的快樂。而這種快樂因太過強烈而漸漸衍生成一種恐懼——讀不了書的恐懼;而從另一個意義上來說,這也促成了他的覺醒。小學畢業那年,彭富春已經強烈地意識到讀書之于自己的重大意義:

“隻有讀書,我才能找到一條出路,而且是惟一的出路。這就是離開我的充滿貧窮、落後、痛苦的鄉土,到城市開展新的生活。”

懷着這樣的信念,農村娃彭富春一路從生産隊的小學、村裡的初中念到了鎮裡的高中,十六歲的時候,又一舉考取了全國名校BEAT365唯一官网。他就要遠離鄉土去創造新生活了,他希望等到歸來之時,“能直接或間接地改變家鄉的面貌,至少可以幫助家人走出貧窮和落後的現實。”

轉折:許下愛智慧的宏願

1979年秋,BEAT365唯一官网中文系。

十六歲少年彭富春獨自出門遠行,走出鄉野,來到了珞珈山。這是一片文風積澱深厚的聖地。在百廢待舉萬象更新的年代,無數如彭富春一樣的有志青年聚集在這裡,他們英姿勃發,摩拳擦掌,對光明的未來滿懷着憧憬與期待。

初入大學的彭富春選擇了中文系,腦子裡充斥着文學家的夢想。這跟那個年代的主旋律有關。那時中國社會提倡的是“文學高于一切”,文學之風勁吹。還在中學時他就讀了許多世界文學名著,還寫過不少漂亮的詩歌,得到過老師同學的稱贊。然而真正來到大學中文系之後,文學青年們才紛紛發現,事情并非如想象般那樣,他們并不一定能實現詩人或小說家的夢想。

中文系的老師們講授枯燥的文學曆史和文學理論,課堂上少有思想的碰撞和個性的張揚,這讓天性聰明的彭富春很不适應:

“對學習的内容和方式豁然開朗了,知道老師會講什麼和如何講。但這種覺悟帶來的結果不是積極的,而是消極的,它使我厭惡了課堂學習。”

于是,他開始有選擇性地上課。他為自己量身打造了學習計劃,把更多的時間用在涉獵群書和潛心思考上去。如同蜜蜂采花釀蜜,彭富春給自己劃定了相當廣博的閱讀範圍。他把強化閱讀的書籍分為了三類:經典的文學作品,先哲或當代名家的文藝理論,美術、音樂、心理學等文學相關領域的權威著作。在大量理論著作的“狂轟濫炸”下,生性熱愛思考的他漸漸地發現自己的興趣發生了轉移。

“我已經意識到,美學問題在根本上是一個哲學問題,因此要學好美學,必須學好哲學,尤其是西方哲學……(存在主義)開辟了另外一種哲學思考的道路。首先它關注人的存在,其次它将人的存在理解為個體的存在,最後它揭示人的存在的各種情緒,如焦慮和無聊等等。這樣一種哲學與我青春期的苦惱意識正好吻合,它激勵我将一種思索的東西與一種體驗性的東西結合起來。”

大學三年級,彭富春告别缪斯,擁抱柏拉圖,走進了智慧的花園。随着思考的深入,他将閱讀與寫作的重點鎖定在文藝理論和美學理論,并自覺寫作了大量論文。雖然文學在他眼裡依然非常崇高,但是哲學對他的意義卻愈發凸顯。他選修了哲學系的專業課程,甚至強烈地渴望着轉系去哲學專業,接受系統的哲學訓練。

堅持不懈的努力也換來了豐厚的回報。一天,彭富春如往常一樣在閱覽室翻閱學術刊物,搜尋當時理論界的熱點問題。他發現一位當代的權威人物居然發表觀點認為“文學應該如同鏡子那樣如實地反映現實”。針對這種低級的現實主義,他當天便洋洋灑灑寫下了幾千字的文章,反駁道:“文學更應該如同光芒一樣照耀現實。”這篇論文很快就發表了,他因此得到了莫大的鼓舞。不僅是因為得到了40元的巨額稿費,更是因為這篇處女作如同明燈一樣照亮了他的未來。他驚喜地發現自己的觀點可以因為雜志的認可獲得長久的生命力,而個人的生命也能因此得到确證,“這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啊!”

彭富春向珞珈山發下了宏願,要做一個愛智慧的人,将自己的生命和哲學聯系在一起。大四畢業那年,受李澤厚“人類學本體論”的吸引,他計劃報考李教授的研究生,可是因為當時李澤厚正在美國訪問,隻得作罷。之後,他以優秀的成績通過學位論文答辯,安心地留校任教,成為武大哲學系美學教研室的一名青年教師。那年,他剛剛二十歲。

師從李澤厚的心願在1985年終于得到了滿足,彭富春在全國報考社科院李澤厚教授的五十名考生裡專業成績名列第一,順利地拿到了進京深造的門票。在過去的兩年裡,彭富春一邊認真教書,一邊孜孜以求地沉浸在博大精深的美學典籍中。他從未忘記愛智慧的宏願,堅定地要尋找到一位最優秀的老師做自己的引路人。如今,夢想成真了。

彭富春在師從李澤厚的三年中努力思索和寫作,享受着“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1987年,他開始動手寫作第一部闡述自己觀點的學術專著——《生命之詩》。這本書系統論述了美學的核心問題,即人的審美化。之後他又陸續完成了德國哲學家藍德曼《哲學人類學》和海德格爾讨論詩與藝術的《詩•語言•思》兩部書的翻譯出版工作。

北京學成歸來,在學術界已有一席之地的他,又回到武大,重新在山水之間激發思想的火花。然而生活并沒有就此讓彭富春安甯下來,正如常旭旻在《靈魂的訴說》一文中所寫的:“學術背後漸漸露出事态詭谲的面孔,生活又開始煎熬靈魂。不堪忍受的是,學術本身的無意義争論和派别對立使思想蒙羞。”他又一次在母校遭遇了挫折。然而他拒絕被放逐,他更多地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他清醒地意識到不能因此浪費寶貴的生命,那麼,逃離将是最好的辦法。

漫遊:德意志的智慧之旅

彭富春在大學時代,就被德國哲學家、詩人和音樂家的偉大作品所吸引,他憧憬這個偉大的國家,向往這個享有美譽的哲人與詩人之鄉。當他把研究的重點轉向德國哲學與美學之後,他就開始自學德語,去德國深造的念頭更是深藏心中。北京讀研時,他發現,很多從事德國哲學研究的專家并不懂德語,而是借助于英語文獻,有的幹脆隻能借助于漢語文獻。他開始對國内的哲學研究抱一種懷疑的态度,對自己的學習也感到可疑。思想的危機更深層地折磨着他。他覺得在經過長達十年之久的學習之後,自己卻仍然遊弋在真正的思想之外,無法真正進入思想之途。于是,他決定不顧一切去德國。學語言、湊錢、申請,一關接着一關,很艱難,最後終于拿到了簽證。

作為自費留學生,尤其是一個貧窮的自費生,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而彭富春除了負擔自己的生活費外,還要考慮贍養母親的費用,以及償還因出國求學欠下的龐大債務。巨大的生存壓力帶給他前所未有的痛苦,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他成了一個“會說話的機器人”。在賺錢和讀書之間,他進退維谷,沉重的壓力讓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匹傷痕累累、身心都在流血的孤狼”。那是一種被撕裂的狀态,靈魂和肉體一同被撕裂,生命沉入谷底,彭富春甚至因此而呼喚自己的守護神,祈禱神賜予健康和幸福,然而真正的上帝是自己的堅韌和追求智慧的信念。在經曆了三年的奮鬥後,他争取到了弗裡德裡希•艾伯特基金會提供的獎學金,終于可以安心從事哲學研究了。

除了生存壓力,作為一個異鄉人,初到德國,面臨的是一個文化換血的問題。語言、思維、文化、心理,一連串的問題。在德國最初的日子裡,思想的危機反而加劇,德語的陌生性和它所獨具的西方思維敞開了一個為漢語所不能覆蓋的緯度,它迫使人改變自身的思想。最根本的是思維自身的問題,亦即如何思考。中國思維始終設定了思維之外的自然的優先性,在具體的文本表達中,人們先描寫自然,再描寫人,如同詩歌中的先寫景再抒情。基于這種思維的自然性,中國思想也發展了其曆史性特征。在德國的六年半時間,彭富春系統學習了從古希臘到現代的西方哲學,在仔細的文本分析的基礎上,學會了追問,一步步進入到哲學家的思想中。在奧斯納布呂克大學,在海德格爾晚期弗萊堡弟子博德爾教授的熱情指引下,彭富春學會了一般的思想原則:批判,即劃分邊界。“邊界是一個事物本身的起點和終點,在邊界之處, 一物與他物區分,而規定自身。”他持着這種批評的态度走向偉大的思想家們,走向海德格爾,以優秀的博士論文《無之無化》走進海德格爾,并于幾年後的今天,告别海德格爾和其他偉大的思想家,走在一條自己思想的路上。

回歸:珞珈山下的詩意栖居

六年。

無論你是否承認,時間都會在每個人的身上留下痕迹。皺紋、白發或是其他。六年的武大求學與工作生活,留給彭富春的,是永遠難以釋懷的深情。那裡有他的黃金時代。

德意志歸來,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回到珞珈山,再續前緣。“我對珞珈山充滿了深情……我追尋着我青春夢幻時代所走的足迹,它曾留下了無數生活的希望和失望、愛的歡樂與悲傷。”這種深沉的愛使他在兩度遠離珞珈山後,又兩度回歸它,這是他無法背離的家園。隻有珞珈山能給予他甯靜,讓他的思想找到真正的根基。在這裡,他的思想“能夠像松樹一樣地生長”。

海德格爾的再傳弟子、李澤厚的嫡傳弟子的學術背景,加上珞珈山水的地傑人靈,以及自身的天資和勤奮,彭富春的學術成果噴薄而出,成為哲學界、美學界一名光彩奪目的青年哲學家。

他的博士論文《無之無化——論海德格爾思想道路的核心問題》獲得了世界著名哲學家們的高度評價,并于1998年由歐洲科學出版社出版(德文版)。2000年,上海三聯書店出版了《無之無化》(中文版)。這本專著成為海德格爾研究的經典著作之一。到目前為止,他已撰寫和編譯專著八部,主持完成教育部等五項課題,在國内外學術專刊上發表論文數十篇。自1998年以來,他在國内權威期刊《哲學研究》上每年至少發表一篇學術論文,這在學術界實屬罕見。他提出要對當代哲學和美學進行“無原則的批判”,反對虛無主義、技術主義、享樂主義等諸多學術觀念,被譽為“最具創造性的青年思想家”和“中國一流的青年哲學家和美學家”。

如今,彭富春已經是BEAT365唯一官网最受歡迎的老師之一,是青年學生衷心擁戴的“精神導師”。同學們感言:“聽彭老師的課,使人得到精神的洗禮和思想的升華。”他的課堂和講座常常爆滿,很多外校的學生常趕來聽他的講課和講座。他因此獲得寶鋼全國優秀教師獎、BEAT365唯一官网教學獎等多個獎項。

然而他終究對于名利是淡泊的。他需要的隻是一間書房,窗外有高大的香樟,還有那綠色覆蓋的珞珈山峰,讓他能在風中靜靜聆聽大地的回音。

( 摘自《學位》2008年第五期 作者:趙伊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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