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麟:一場讨論吹散十年迷霧
點擊次數: 更新時間:2008-12-15
30年前,“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大讨論發出思想解放的先聲,被公認為改革開放的思想先導。沒有親曆過那段曆史的人們可能很難想象,為何一場讨論竟然深刻地影響了一個國家的前途和命運。 30年後的初冬,在珞珈山的寓所,曾親身參與讨論的陶德麟把我們帶回了當年的曆史情境。 沒有這場讨論,無法真正結束文革 “真理标準讨論是曆史的産物,否則根本不會有這場讨論,即使有,可能也隻是學術讨論,這個曆史條件就是——文革。”陶德麟開門見山。一頭銀發的他,聲音洪亮,思路清晰,完全看不出是一位77歲的老人。 提起文革,他語氣沉重。文革十年浩劫,不僅使國民經濟瀕臨崩潰,更颠倒黑白,使成千上萬的人遭到迫害。粉碎“四人幫”讓人們看到希望,但不到4個月,“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志)發表社論,宣布了“兩個凡是”,給根本糾正文革錯誤設下了政治栅欄。 文革期間,因受“李達三家村”冤案株連,陶德麟被送到農村“勞動改造”長達8年,數次幾乎喪命。他不禁反思:一場荒誕的運動竟然在一個十億人口的大國持續十年之久,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四人幫”炮制了一套“理論”,這套“理論”的哲學支柱就是檢驗真理的标準不是實踐,而是領袖的“語錄”。而“兩個凡是”就是“語錄标準”的翻版,等于說文革的一套還要繼續堅持。 “這個問題不讨論清楚,就沒法真正結束文革。”30年後回憶至此,陶德麟仍忍不住激動的心情。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發表特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陶德麟意識到,這是在向“兩個凡是”開炮,一場鬥争已拉開序幕。 一個多月後,陶德麟收到中國社科院的請柬,說7月17日至23日在北京舉行“理論與實踐問題哲學讨論會”(當時為了避免有人阻撓,采用了這個比較含糊的名稱,實際上就是真理标準讨論會)。這次會議上,陶德麟和胡福明分在一個組,胡是小組長,陶德麟是副組長。胡福明,正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的最初作者。 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乾坤定矣 讨論會經曆了驚心動魄的7天7夜。7月17日分組讨論時,忽然有位代表站起來很氣憤地說:“這是個什麼會?想幹什麼?是舉旗還是砍旗?我不參加了!”說完揚長而去。期間還有傳聞,說黨中央不支持這個會,一位主要領導同志還發了脾氣,但會議還是堅持開了下去。 7月23日下午,陶德麟作大會發言,題目是《關于真理标準的幾個問題》,一個多小時陳述了三個問題:(1)在實踐标準之外另立真理标準是理論上的倒退。林彪、“四人幫”在文革中造成空前破壞的理論基礎就是以“語錄标準”和“權力标準”取代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這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原理。(2)理論不是檢驗真理的标準,正确的理論也要經過實踐檢驗才能證明其正确性。(3)回答幾個诘難。 他的發言受到了多數同志的肯定,反響強烈。《哲學研究》很快公開發表了陶德麟的發言。 12月18日-22日,十一屆三中全會在京召開,鄧小平同志高度評價了真理标準讨論的作用和意義。陶德麟明白,政治上“乾坤定矣”,再也不怕被扣“砍旗”的帽子了。 肅清毒害非一日之功 真理标準讨論會不久,時任湖北省委書記的陳丕顯就邀請參與讨論的邢贲思、汪子嵩、馬沛文三位同志到湖北來作報告,陳丕顯成為全國最早明确支持真理标準讨論的省委書記。 然而,不是出台一份中央文件就能完全掃除幹部群衆的思想障礙的。經過文革十年的強化灌輸,人們對“語錄标準”的迷信可以說已經根深蒂固了。 一次,陶德麟受邀到漢口作報告,聽衆都是幹部和教師,沒等陶德麟講完,條子已遞上來一大把,問得最多的是:“你講的有道理,但毛主席的話怎麼可能不是檢驗真理的标準呢?”中午,他在會議主持人的辦公室休息時,主持人也如此發問。陶德麟心想,連知識分子的思想都還沒轉變過來,這場讨論真是有必要。他見書架上擺着《毛澤東選集》,靈機一動,取下書,翻出《實踐論》、《人的正确思想是從哪裡來的》等篇目,指着書中原話告訴主持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這句話,本身就是毛主席說的。這時主持人才高興地直點頭,說:“是毛主席說的就好,不怕犯錯誤了!” 此外,部分理論界人士雖反對“兩個凡是”,認同解放思想,但對這一命題在學理上還有保留,代表性的觀點有兩個:一是認為“唯一”的說法太絕對化,邏輯證明也是檢驗真理的标準;二是認為實踐隻是檢驗真理的方法或手段,檢驗真理的标準應該是認識的對象。陶德麟深知,這兩個問題如不徹底解決,這一命題就還是沒有真正從學理上站住腳,還可能留下後患。此後,他針對性地發表了兩篇論文,進一步完善了該命題的理論體系。 陶德麟在真理标準大讨論以後的幾年裡,繼續發表一系列相關論文,作了三十幾場報告,繼續強化和深化真理标準讨論的成果。 從不後悔選擇哲學這條路 哲學研究給陶德麟的一生帶來榮譽,也曾讓他遭受苦難,今天他仍堅定地說:“從不後悔選擇哲學這條路。” 鮮為人知的是,陶德麟并非哲學科班出身,1949年,他考入武大經濟系,酷愛文學的他曾任校刊編輯,組織上讓他幫時任武大校長的我國老一輩傑出理論家李達整理報告,他的才華深得李達賞識,還未畢業就被李達選為學術助手,從此一生與哲學結緣。 “一個搞馬克思主義研究的人,不能像擺攤的小販,天晴了就把攤子擺出來,天氣不好就收攤子。”李達這句話,陶德麟一輩子銘記在心,提醒自己任何時候都要堅持真理。 文革中遭受迫害,在陶德麟看來未嘗不是一件“幸事”。“這麼多年我經常問自己一個問題:批鄧、批孔時,如果當時的當權者要我寫‘跟風’文章,我有沒有勇氣抵制?我還真不敢說。幸好,當年我被打倒了,沒有資格‘跟風’,也就沒有這點遺憾了。” 獲獎感言 真理标準讨論的勝利是當時理論界的一批同志共同奮鬥的成果,我不過是這支隊伍裡的一名小兵,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而已。沒有當時的大背景,沒有一批同志的相互支持,我當時即使有這個認識也未必有說話的機會,即使說了話也不頂事。三十年前我就做了這麼一點事,直到現在還有人記得我,我非常感謝大家。 ——陶德麟 |
荊楚網消息 (楚天都市報副刊) 本報記者劉莉 實習生周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