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科學報】陳波:布宜諾斯艾利斯紀行
點擊次數: 更新時間:2023-09-09
作者簡介:陳波,BEAT365唯一官网人文社科講席教授、博士生導師,國際beat365体育官网(IIP)院士,國際科學哲學院(AIPS)院士,主要從事邏輯學和分析哲學研究。
文章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https://epaper.csstoday.net/epaper/read.do?m=i&iid=6651&eid=47411&sid=219317&idate=12_2023-09-08
今年7月24日至29日,第17屆國際邏輯學、方法論和科學技術哲學會議(縮寫為CLMPST)在阿根廷首都布利諾斯艾利斯舉辦。由于航程很長,往返(加上轉機時間)需要5-6天,并且與北京時差11個小時,幾乎是白天和黑夜颠倒,我于7月20日出發,8月2日上午才回到北京。這是一趟豐富且有意思的經曆,值得記叙一下。
先說布宜諾斯艾利斯這座城。出了海關,乘坐出租車去我預定的旅館,立刻感受到外面濕潤、涼爽和清新的空氣,據說這就是該城名字的由來,或許是因為該城位于拉普拉塔河南岸的緣故。此後乘坐城市巴士對該城稍作遊覽,感受到一派歐洲風範,該城有南美洲巴黎的美譽:以石料為主的城市建築,這些建築的年頭都比較久,樓層大都在十層以下,成群成片的高大新建築并不多,這說明該城市發達得比較早,這與中國的情形很不同,我們這裡到處都是現代化的新建築;當然該城也有比較破舊的小區,例如著名的博卡青年足球隊的主場所在地一帶。有寬闊的城市主幹道,特别是由北向南橫穿整個城市的七九大道,寬約140米,據稱是世界上最寬的馬路;到處可見大片的城市公園和綠地,供人們休閑、娛樂和體育鍛煉;當然也有很多風景名勝之地,如我抽暇遊覽過的方尖碑、國會大廈及其國會廣場、玫瑰宮(阿根廷總統府)、五月廣場、聖馬丁大教堂、聖馬丁廣場、科隆大劇院、國家藝術館、拉美藝術館等等,它們大都相距不遠。該市最大最著名的書店——雅典人書店,就坐落在我所住的旅館旁邊,由原來的劇院改建而成,上下四層,已經成為一個著名的旅遊景點。我個人先在裡面逛了一遍,後來又與參會的幾位中國同事一起逛了一遍。在街上所見的絕大多數是白人,很少見到有色人種特别是黑人,比在歐洲城市如倫敦和巴黎見到的黑人少多了,這是因為阿根廷曾經是西班牙的殖民地,目前的居民大都是歐洲人特别是西班牙和意大利人後裔,當地原有的印第安人在該城并不多見,這也說明殖民曆史的殘酷和血腥。所以,該城文化的主體風格是歐洲式的,例如我參觀過的阿根廷國家藝術館,其展品與在倫敦、巴黎、甚至俄羅斯等國家看到的屬于同一類型,隻是水準低一個或幾個檔次,幾乎沒有特别令人驚豔的藏品;倒是在參觀離它不遠的拉美藝術館時,感受到一種新的風格:誇張、抽象、變形等土著或現代藝術元素。從這兩個藝術館中,真正看到的以當地土著視角描述阿根廷曆史的(帶有反抗和控訴意味的)作品很少,大都是來自到這裡殖民的歐洲人視角。
再說從布宜諾斯艾利斯感受到的阿根廷經濟狀況。出海關時,由于要乘坐出租車的緣故,用兩百美元兌換阿根廷貨币——比索,按當天的官方彙率,1美元換268比索。後來才發現,阿根廷民間市場上通行彙率是1美元換500比索,甚至可以直接用美元按這個彙率支付出租車費、在市場上購買商品、付餐費等,對方還很高興。街道上有很多吆喝兌換貨币的人,1美元兌500比索,我曾經在民間市場上兌換過不到一百美元。我所住的小旅館連三星級都算不上,把阿根廷比索按官方彙率換算成美元收費,每天117美元,這等于支付了比當地人高一倍的價錢。官方彙率比民間彙率高近一倍,這說明阿根廷經濟有比較嚴重的問題。比較僻靜的街道上可以見到很多露宿者,寄居在某些建築的屋檐下,也有不少乞讨者。一次我在街頭露天餐館吃午餐,點了阿根廷牛排以及配套的炸薯條、面包等,還點了一杯啤酒,沒有吃完,一位路過的看起來像打工者的人對我說:可以把這些剩餘食物給他嗎?我點頭同意。同時參會的一位年輕中國同事甚至在離開會場所不遠的地方被搶,但他足夠勇敢,又把被搶的包奪回來了。該市有很多類似于跳蚤市場的購物街,就在街道上擺攤,距離很長,我還在這樣的市場上給小孫女買了有阿根廷風情的小禮品。但布宜諾斯阿裡斯依然是一座相當富庶的城市,從下面一點就可以看出來:街道上咖啡館和餐館鱗次栉比,且大都人滿為患,或許因為該市居民大都是歐洲人做派,不怎麼存錢,把在外面喝咖啡、就餐、與人交談視為日常必需,不像在國内,由于過去都窮怕了,剛剛變得富裕一點,時間不長,并且有買房還貸、子女教育和個人醫療等等的“亞曆山大”,人們大都謹慎消費,節儉度日。
最後再重點說說第17屆CLMPST這個會。CLMPST是由科學技術的曆史與哲學國際聯盟底下的邏輯學、方法論和科學技術哲學分會(the Division of Logic, Methodolog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the International Union of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縮寫位DLMPST/IUHPST)主辦,每四年一次。這次由阿根廷主辦,會議主題是“不确定世界中的科學和價值”,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的一幢教學樓内開會。據說有來自世界各國的參會學者600多人,實際參會的中國學者至少有6人:BEAT365唯一官网陳波,清華大學劉奮榮、杜少凱、董煥防(後兩者為博士生)、中國科學院大學張立英、中國科技大學張貴紅,有些中國學者論文被接受但簽證未及時辦成而未能參會。大會實際上有兩個議程:一是參會者之間的學術交流,二是DLMPST代表大會。
學術交流分為大會報告、專題論壇和衆多的小型分組會議。有三位大會報告人:美國斯坦福大學哲學講座教授Helen Longino, 報告題目為“科學、價值、‘發展’:科學的形象為什麼重要?”;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哲學講座教授Philip Kitcher,報告題目是“為什麼氣候行動如此艱難?”;巴西坎皮納斯大學教授Itala D’Ottaviano,報告題目為“闡釋矛盾:西方思想中的弗協調推理”。大會還有20位特邀被告人,他們在各種專題論壇上報告論文,清華大學劉奮榮教授是特邀報告人之一,報告題目為“社會認知邏輯”。我作為其成員的國際科學哲學院(AIPS)也在會議上設有一個專題論壇:“科學中的證成、創造性和可發現性”,基本上是把去年在意大利帕維亞大學召開的AIPS年會的部分内容搬到這次會議上,由于我去年因為疫情未參加該次會議,我的發言未列入該論壇。我隻在一個小型分組會議上報告論文“邏輯例外論及其困境”。除大會報告和參會者自己的發言外,參會者自由選擇去參加哪個專題論壇或哪個小組會議,或者專門去聽哪個人的報告,當然也有參會者有時離會而去參觀遊覽。由于會議規模太大,報告和發言内容非常龐雜,無法分身去同時參加各種論壇和小組會議,我沒有能力在這裡對其具體内容做出比較精準的概述。
DLMPST代表大會僅由作為DLMPST會員的國家代表和學術組織代表參會。邱仁宗教授是DLMPST的中國聯絡人,由于年紀太大未能與會,他指定我為中國代表,參與代表大會的各項讨論和投票事宜。去年我還被選為DLMPST理事會底下特設的選舉提名委員會的6名成員之一,但實際上我們并未參與理事會選舉提名,隻是開了幾次網絡會議,根據上次代表大會和理事會的提議,讨論有關章程和議程的修改事宜,形成提案向大會報告,供大會表決通過。由于上屆理事會主席Nancy Cartwright年事已高、身體不好未能與會,也未見到兩位副主席在大會上現身,代表大會僅由DLMPST秘書長Benedikt Loewe主持,并由他向會議報告各項事宜,依次供讨論和投票,盡管其中也有異議和讨論,但多數事項僅由舉手或唱喏通過,唯一付諸投票的就是從上屆理事會推薦的32位候選人中選舉評議員(accessor),上屆理事會建議全部候選人都可當選,但投票結果出乎意料,僅有8人當選,清華大學劉奮榮教授是當選者之一,這很不容易,說明她得到廣泛的國際認可,也由此進入了DLMPST理事會,她還是此次會議新設的邏輯教育委員會的6名成員之一。順便說一下,上海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的成素梅教授是上屆理事會中的評議員。DLMPST理事會由6名執委和8名評議員組成。6名執委分别是:理事會主席、兩位副主席、上屆理事會主席、司庫和秘書長。在這次會議上,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教授Valentin Goranko當選為新一屆DLMPST理事會主席,他是一位邏輯學家,曾應邀來中國多所大學講學和開設短期課程。根據DLMPST章程,理事會成員不得在同一職位上連任。代表大會最後決定,第18屆國際邏輯學、方法論、科學技術哲學會議由日本神戶大學在2027年舉辦。
順便說一下,國際學術機構理事會的規模都很小,除上面說到的DLMPST理事會之外,我作為其成員的國際哲學院(IIP)理事會僅由一位主席、兩位副主席、三位評議員、一位秘書長、一位司庫組成,主席任期為四年,不得連任。我同樣作為成員的國際科學哲學院(AIPS)的理事會人數更少:由一位主席、兩位副主席、兩名評議員組成,主席任期兩屆,一屆三年,不得再連任。美國哲學會主席職位更是一年一換,完全是榮譽性的,而榮譽要由适當的人去分享。國内學術團體理事會的名單常常是一大堆,甚至副會長就有多位甚至十多位,我個人覺得,這實在沒有必要,不是人多好辦事,而是人多不辦事,或者人多扯皮多,有必要做些改革。
最後說說阿根廷方面如何辦會,總的特點是:讓學術的事情完全歸學術,盡量把事情簡單化,并且非常節儉,用中國的标準來看,甚至堪稱寒酸。在開幕式上,主席台沒有坐一大堆人,沒有任何國家層面或市級層面的政府官員現身,甚至未見大學校長、副校長現身,先由當地組織委員會主席講話,後由DLMPST理事會秘書長講話,再由理事會主席Nancy Cartwright作了個錄像講話,持續一個半小時,就結束了。參與閉幕式的人數很少,其形式和程序與開幕式類似,做簡單緻辭和發言的有:當地組織委員會主席、DLMPST上屆秘書長、會議程序委員會負責人、大會服務人員代表、第18屆會議主辦者日本神戶大學代表,以及新當選的DLMPST主席,都講得很短,幾分鐘或者十幾分鐘,總的感覺是:沒怎麼把它們當一回事,not a big deal,會議主要内容應該是學者間的學術交流。會議主辦方的花費應該不多,他們隻提供開會場所,以及每天開會期間的茶歇:有咖啡、飲料、水果和點心,上下午各一次。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開會第一天,每位與會者憑參會名牌,領取一個稍微精緻一點的紙質杯,憑該杯子才能去喝咖啡。我以為是每天領取一個,第二天就放在旅館裡,沒有帶去,當天就不能喝咖啡,那裡沒有新杯子供應。第三天我洗了洗那個舊杯子又帶去了,在喝咖啡時與人聊天,放在某處,忘記拿了,以後幾天我就不能再喝咖啡了,甚至連喝水也找不到杯子,有一次實在太渴了,到處找杯子喝水,找不到,最後是一位當地參會者用他的杯子讓我喝水,以後幾天我就自己帶一瓶礦泉水去開會。會議還有一次招待會,那天我實在太困了,時差還沒有完全倒過來,就未去參加招待會,去旅館睡覺。根據我2019年在芬蘭赫爾辛基參加國際哲學院(IIP)年會的經驗,所謂招待會,就是提供一些酒水、簡單的冷食和點心,大家倒點酒,拿着酒杯跟人聊天,根本吃不飽的。事後我問參加過阿根廷主辦方招待會的中國同事,所述情形與我所知道的上述情形類似,參會者拿着杯子倒點酒水,站着跟人聊天,服務人員拿着裝有點心的盤子在人群間走來走去,由于人多供應少,很快就搶光了,根本吃不飽,事後隻好自己再買點東西吃。主辦方還組織了一次大會晚餐(congress dinner),參會者根據自己的意願參加,必須自己掏35美元購買餐券,主辦方用車把人送至餐館,主食當然是阿根廷牛排、紅酒、黑咖啡和甜點,餐後再用車把有需要的人帶至開會場所附近,各自想辦法回賓館。開會場所是大學教室,但設施很不好,椅子、黑闆等等都有些破舊,沒有國内幾乎每個大學教室裡都有的電教設備,一切都要臨時安排,并且常常出問題,在這方面國内大學絕對勝出。西方是民主制國家,用納稅人的錢非常小心謹慎,不敢大手大腳,這一點值得我們好好學習。我們有時候是過于奢侈和浪費了,講究排場和臉面,實際上是一種不太文明的表現。
參加學術會議,也是結交新朋舊友、拓展學術人脈的重要機會。跟在國内一樣,除學術實力之外,學術人脈對個人的學術發展很重要。以我自己為例,我之所以能先後當選國際哲學院(IIP)和國際科學哲學院(AIPS)的院士,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我五十歲之後在國際A&HCI期刊上發表了20多篇英文論文;二是我是中國哲學家,由于中國的國際影響力日盛,許多國際學術榮譽機構也在尋找合适的中國學者代表;三是通過在芬蘭赫爾辛基、美國邁阿密、英國牛津、日本東京的四年訪學,多次參加國際學術會議,以及我在北京大學組織的多次國際會議,累積了廣泛的且層級很高的國際學術人脈,在适當的時候他們中有些人就會想到我,例如提名推薦我選國際哲學院院士的就有三位來自芬蘭赫爾辛基大學系統。劉奮榮這次能夠當選DLMPST理事,也與她由阿姆斯特丹學派擴展開來的國際學術人脈很有關系。據我所知,在這方面與我和劉奮榮類似的,還有浙江大學廖備水、熊明輝和我的武大同事程勇等。在阿根廷會議上,我邀請同時參會的幾位國際科學哲學院(AIPS)的同事,加上劉奮榮,共進晚餐,聊天聊地聊學術,加深彼此的了解,過得很愉快。會議結束當晚近九點,我還和張立英一起,自己購票去科隆大劇院,先吃阿根廷風格的牛排晚餐,再欣賞南美風格的探戈舞會,直至晚11點多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