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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村泉著 盛福剛譯:論唯物史觀成立初期的基本思想

點擊次數:  更新時間:2022-12-20

【摘 要】《德意志意識形态》的“費爾巴哈”章手稿的主體内容是H5,它不是一份首尾一貫的完整手稿,而是由三部分不同的手稿片段(H5a、H5b和H5c)組成。如果依照MEGA2 I/5卷推斷的手稿寫作順序解讀的話,可以說最早表述唯物史觀基本思想的手稿是H5a的M22-24頁,其寫作時間早于批判施蒂納的手稿,手稿H5b、H5c是對H5a觀點的延續和擴展。因此,MEGA2 I/5卷關于唯物史觀的形成過程起決定性作用的不是費爾巴哈批判而是施蒂納批判的觀點值得商榷。作為唯物史觀核心内容的“經濟基礎—上層建築”理論形成于《德法年鑒》時期,可以說1845年春天在寫《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之前,馬克思已經構思了唯物史觀的基本框架。唯物史觀形成之初,與其說它是恩格斯稱揚的“人類曆史的發展規律”,不如說是馬克思指導他自身研究工作的“總的結果”。

【關鍵詞】MEGA2 I/5卷   唯物史觀   施蒂納批判  手稿H5a   總的結果

作者:大村泉,日本東北大學名譽教授。

譯者:盛福剛,beat365体育官网副教授。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實踐湖北省協同創新中心副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哲學史、日本馬克思主義發展史、MEGA2的編輯出版。

文章來源:《中國社會科學評價》2022年第3期


筆者在一篇論文中曾闡明過兩點:其一,表征馬克思恩格斯共同曆史觀的唯物主義曆史觀(唯物史觀)是恩格斯率先使用的術語,而“曆史唯物論”是馬克思去世後,19世紀90年代德國青年的稱謂,使兩者得到普及的是恩格斯。馬克思可能終其一生沒有使用過上述術語指稱自身的曆史觀,但也未對恩格斯使用的這一稱謂提出異議。其二,MEGA2 I/5卷在2017年刊行了《德意志意識形态》的全部手稿,該卷的編輯認為唯物史觀的形成過程中值得特别留意的是施蒂納批判,而不是以往強調的費爾巴哈批判。但是,筆者主張唯物史觀的理論框架首次成文是在《德意志意識形态》第1章的前半部分和被編入第2章的部分手稿中,這部分手稿的寫作日期早于施蒂納批判。MEGA2 I/5卷的論證和上述事實之間存在不一緻性。

筆者将自身的結論歸納為以上兩點,另外暗示了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唯物史觀基本思想的理解上存在差異的可能性。衆所周知,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中将唯物史觀的基本思想概括為“人類曆史的發展規律”。如筆者所言,恩格斯在《卡爾·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第1分冊》的書評中首次使用了“唯物主義曆史觀”這一術語,想必他欲使用此概念指稱該書“序言”中闡述的馬克思的曆史觀。同時,馬克思在該“序言”中闡述的是,1844年始于巴黎,并通過在布魯塞爾繼續研究得到的“用于指導我的研究工作的總的結果”。恩格斯評價的“人類曆史的發展規律”和馬克思用以指導其自身研究工作的“總的結果”,兩人對唯物史觀的理解存在差異。那麼,在唯物史觀成立初期,恩格斯對其基本思想有怎樣的理解?

在MEGA2 I/5卷中,《德意志意識形态》第1章“費爾巴哈”的主體内容是手稿H5,即“關于費爾巴哈章的手稿束”。H5起初不是一份首尾一貫的完整手稿,而是由三部分不同的手稿片段,即H5a、H5b和H5c組成。H5a是馬克思恩格斯為了回應鮑威爾對費爾巴哈的批判所作的反批判,被馬克思編入了“費爾巴哈”章和“聖布魯諾”章;H5b是馬克思從“聖麥克斯”章的“舊約聖書 教階制”部分抽取出來的手稿,此部分手稿後被編入“費爾巴哈”章和“聖麥克斯”章;H5c抽自“聖麥克斯”章的“新約聖書 資産階級社會”部分,後經過完善補入“費爾巴哈”章。在再編排的過程中,馬克思起了主導作用,為第1章的手稿編上M1-72頁的頁碼編号(72頁的背面,73頁中沒有頁碼編号)。如果用馬克思的頁碼編号标記手稿頁碼的話,H5a對應M1-29頁,H5b對應M30-35頁,H5c對應M40-73頁(為方便起見,将M72背後的頁碼标注為M73),其中M03-07頁、M36-39頁現已佚失。本稿的引文引自Online版,Online版複原的手稿頁碼為馬克思标注的頁碼編号。手稿的編号同樣和MEGA2 I/5卷一緻。存世的手稿中,H5c的全部内容已被編入H5,但H5b和H5c的部分内容被編入了H10(“聖布魯諾”章)或H11(“聖麥克斯”章)。需要注意的是,M1-72頁是馬克思為“費爾巴哈”章标注的頁碼編号,但如M24的正面和M29的背面,該頁内容已全部被挪用至第2章,馬克思沒有對其進行頁碼編号。


一、表述唯物史觀的最初文本

唯物史觀是恩格斯創造的術語,馬克思可能終生未使用過這一術語。唯物史觀的内容正是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第1分冊的《序言》中所述的曆史觀,核心内容主要包括3條。第1條可以概括為“經濟基礎—上層建築”理論,簡言之,社會的現實基礎是與生産力相對應的物質的生産關系的總和,豎立其上的是政治的或精神的上層建築。上層建築的存在意義無法從其自身得到說明,而應該從基礎層面加以說明,“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第2條即關于工人階級曆史使命的階級鬥争理論,可以概括為:除原始社會外,人類的全部曆史都是階級鬥争的曆史,階級或身份等社會屬性從屬于商品的生産和交換等經濟關系。社會各階級鬥争的基礎同樣附庸于經濟關系,各個時代的生産力和生産關系的矛盾從根本上規定着各階級的對立關系。第3條關于社會革命理論,簡言之,資本主義社會中勞資雙方的階級對立,不會因統治階級更疊的政治革命而消解,反之會招來社會革命,建立揚棄剝削與被剝削關系的社會主義社會,國家随之消亡。

此外,H5a的M22-23頁的基底稿(M22_2頁, M23_2頁)中,“我們從上面所闡述的曆史觀中(aus der entwicklten Geschichtsauffassung)還可以得出以下的結論(Resultate)”,列舉了4條,分别為:(1)生産力在其發展的過程中,在既定的生産關系下變成了破壞的力量,産生了“生産力和交往關系”的矛盾,與此同時還産生了“必須承擔社會的一切重負”的無産階級,他們“是社會成員中的大多數,從這個階級中産生出必須實行徹底革命的意識,即共産主義的意識”;(2)“生産力的每一發展階段是社會的一定階級實行統治的基礎,從維持生産力中産生的社會權力,每一次都在相應的國家形式中獲得實踐的觀念的表現”;(3)這種革命即“共産主義革命”,“消滅任何階級的統治以及這些階級本身,因為完成這個革命的是這樣一個階級,它在社會上已經不算是一個階級,它已經不被承認是一個階級”;(4)“無論為了使這種共産主義意識普遍地産生還是為了實現事業本身,使人們普遍地發生變化是必需的,這種變化隻有在實際運動中,在革命中才有可能實現”。(筆者将此段引文簡稱為H5a(1))從上述引文中我們可以看出,曆史的動力是革命或階級鬥争,資本主義社會中勞資階級的對立内在于社會的經濟關系中,雙方對立的揚棄不是靠單純的政治革命,隻有通過社會革命方能消滅階級對立。換言之,可以很容易從上述引文中驗證筆者在前文所述的作為唯物史觀核心内容的第2條和第3條。

除此之外,此段引文尚未論述的内容有以下幾個方面:(1)生産力和生産關系的矛盾會引發階級鬥争的定理;(2)關于階級鬥争的論述聚焦于現代社會,沒有論述中世紀及以前的時期;(3)沒有闡明關于國家消亡的規定。再往前進一步,H5a的M24頁的基底稿(M24_2)中有如下論述:“這種曆史觀就在于:從直接生活的物質生産出發闡述現實的生産過程,把同這種生産方式相聯系的、它所産生的交往形式即各個不同階段上的市民社會理解為整個曆史的基礎……同時從市民社會出發闡明意識的所有各種不同的理論産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學、道德等等。……這種曆史觀和唯心主義曆史觀不同,它不是在每個時代中尋找某種範疇,而是始終站在現實曆史的基礎上,不是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而是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各種觀念形态。”(筆者将此段引文簡稱為H5a(2))從上述引文可知,這一階段“生産關系的總和”這一術語尚未出現,代之以“交往形式”或“市民社會”。此外,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将“生産關系的總和”表述為“物質的生活關系的總和”,同時黑格爾按照18世紀英國人和法國人的先例,将這一“物質的生活關系的總和”稱為“市民社會”。此處,馬克思參考黑格爾的“市民社會”的稱謂(同時這也是英國或法國啟蒙思想家如弗格森等人的概念),将“各個不同階段上的市民社會理解為整個曆史的基礎”,或者“從市民社會出發闡明意識的所有各種不同理論的産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學、道德等,并且将其歸結為市民社會的産物”。由此可見,馬克思在這一階段雖然尚未創制“生産關系”或“經濟基礎”“上層建築”等術語,但這些術語所指稱的唯物史觀中的“經濟基礎—上層建築”理論在上述引文中業已形成。


二、手稿H5a中被編入第1章前半部分文本的主要觀點

以上引文是筆者對上述MEGA2I/5卷編輯關于唯物史觀形成史的新見解進行系統批判時引用過的文本,同時也是馬克思在寫《〈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時和恩格斯在論述唯物史觀時參考的文本。早于這兩處引文的H5a中的文本有怎樣的論述?引文H5a(1)開頭部分的“上面所闡述的曆史觀”和引文H5a(2)中的“這種曆史觀”,毫無疑問,這兩處曆史觀指稱的是同一個“曆史觀”,可以把它視作馬克思特有的曆史觀。那麼這之前的論述,即在M01-22頁中馬克思是如何論述自身的“曆史觀”的?

(一)H5a的M08-10頁對費爾巴哈的批判

手稿H5a(1)中,革命的旗手是無産階級,他們主體性地參與革命實踐以謀求自身境遇的變革,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革命運動的歸結是消滅剝削的社會革命。以上論點就是上述曆史觀的歸結。如果單純考察手稿H5a中早于H5a(1)的論述,同樣存在批判鮑威爾或批判施蒂納的内容,但僅為極個别的内容。M08-22頁直至引文H5a(1)的論述是M08-10頁對費爾巴哈批判的延續,而且引文H5a(1)力圖闡明的社會革命的必要性正是費爾巴哈批判的歸結。下面我們将就此進行詳細的考察。

M08頁的開端内容值得關注,其接續的是M07頁的論述,但M07頁現已佚失。“實際上,而且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産主義者來說,全部問題都在于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踐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如果在費爾巴哈那裡有時也遇見類似的觀點,那麼它們始終不過是一些零星的猜測,而且對費爾巴哈的總的觀點的影響微乎其微”。

衆所周知,馬克思在起草《德意志意識形态》的半年前,就寫下了《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引文中粗體字标示的内容和第十一提綱别無二緻,即“哲學家們隻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針對第十一提綱的主語“哲學家們”這一群體,馬克思批判了他們忘卻革命力求和解的主張。馬克思在M08頁的開端部分将主語變更為“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産主義者”,明确了他們的曆史使命是進行革命。費爾巴哈是當時代表唯物論發聲的學者,并自稱社會主義者,即便是他也未達到“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産主義者”的高度,止步于第十一提綱所批判的“哲學家們”的領域,未能涉足社會革命。

那麼,作為唯物論者并自稱社會主義者的費爾巴哈為何回避了社會革命?在馬克思看來,費爾巴哈需要的隻是客體,即存在于主體之外的對象物,但他并不知道對象物本身是人的主體性活動的産物,他需要的客體本身(包括人類社會)是人通過主體性或實踐性活動生産出來的,并且不斷發生變化和有可能消亡的物。簡言之,以上便是費爾巴哈唯物論的限度,馬克思甚至諷刺他說:“甚至連最簡單的‘感性确定性’的對象,例如櫻桃樹,也隻是由于社會發展、由于工業和商業交往才提供給他的。”

M10頁也有如下論述,費爾巴哈“沒有從人們現有的社會聯系,從那些使人們成為現在這種樣子的周圍生活條件來觀察人們”。費爾巴哈目睹了生活在資本主義社會底層的貧民時,不得不求助于“‘最高的直觀’和理想的‘類的和解’”,“正是在共産主義的唯物主義者看到改造工業和社會結構的必要性和條件的地方,他卻重新陷入唯心主義”。

馬克思進而對M08-10頁的考察作了如下歸結,“當費爾巴哈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的時候,曆史在他的視野之外;當他去探讨曆史的時候,他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在他那裡,唯物主義和曆史是彼此完全脫離的。”換句話說,費爾巴哈是曆史唯心主義者。

(二)H5a的M11-22頁的主要論點

接續上述費爾巴哈批判,馬克思在M11-22頁中闡述了他特有的,迥異于包括費爾巴哈在内的德國觀念論哲學家的曆史觀。M11-22頁中闡述的曆史觀可以概括為:(a)原初的曆史的關系的四個因素(M11-13頁);(b)精神或意識(M13-15頁);(c)自然形成的分工的發展和所有制以及共産主義(M16-17頁);(d)自然形成的社會分工所帶來的職業固化、所有制和異化、共産主義(M17-18頁);(e)市民社會和國家(M19);(f)曆史向世界史的轉變(M20-22頁)。

費爾巴哈批判之前的M1-7頁的文本,其中M3-7頁的現已佚失,下落不明。殘留在“費爾巴哈”章手稿H5中的M1頁和M2頁力圖闡明的是生産力的發展消滅了奴隸制和農奴制,前者滅亡的原因在于“蒸汽機和珍妮走錠精紡機”,後者滅亡的原因是“改良的農業”,“‘解放’是一種曆史活動,而不是思想活動,‘解放’是由曆史的關系,是由工業狀況、商業狀況、農業狀況、交往狀況促成的”。這段論述和唯物史觀的第1條核心要義密切相關,但行文至此出現中斷,現已無從得知其後的論述。根據馬克思的文本,引文H5a(1)的主語是從“上面所闡述的曆史觀”得出的“結論”,H5a(2)的主語是“這種曆史觀”。如果不拘泥于細節,H5a(1)的結論大緻對應M11-22頁中闡述的曆史觀的(c)、(d)和(f),H5a(2)大緻對應的是上述的(a)、(b)和(e)。另外,需要注意的是,(a)至(f)所指稱的曆史觀并不是基于虛幻的原始狀态想象出來的曆史,馬克思始終緻力于利用實證的研究成果總結人類史的最初時期。

(三)H5a和H5b、H5c的關系

H5a和H5b、H5c有怎樣的關系?可以說,H5b和H5c是H5a的延展。值得注意的是,H5b和H5c在繼承引文H5a(1)(2)論述的基礎上,做了部分補充。換言之,作為表述唯物史觀最初文本的H5a,一經得到便成為馬克思用于指導他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和曆史研究的“總的結果”,不僅如此,馬克思還試圖在手稿H5b和H5c中改善這一“總的結果”。以下,筆者将詳細考察這一點。

1.H5b中的意識形态理論

手稿H5b論述的是意識形态的階級性,正如帕格爾在2018年所說,意識形态(Ideologie)這一術語首次出現在馬克思恩格斯描述英國人和法國人的曆史觀時使用的“政治意識形态”(politiche Ideologie)中,并且這一術語隻出現過一次。但是,諸如意識或精神等同類術語出現過很多次。如前文所述,手稿H5a中的M13-15頁論述的是(b)精神或意識,随着精神或意識的發展産生了社會分工、精神勞動或肉體勞動的分離。随着這一分工的發展,意識和現存關系之間産生了矛盾,“這僅僅是因為現存的社會關系和現存的生産力發生了矛盾”。另外,M16-17頁闡述的是自然形成的分工的發展和私有制以及共産主義,自然形成的分工随資産階級社會得以發展,産生了社會職業的固化,甚至出現了以批判為業的“批判的批判者”。在共産主義社會裡,固化的社會分工消失,白天可以從事不同職業的體力勞動,晚上可以從事批判。此外,引文H5a(1)論述的是随着資産階級社會中階級鬥争的激化,無産階級萌生了共産主義的意識,他們被迫謀求社會革命。緊随引文H5a(2),論述了“人創造環境,同樣,環境也創造人。每個個人和每一代所遇到的現成的東西:生産力、資金和社會交往形式的總和,是哲學家們想象為‘實體’和‘人的本質’的東西的現實基礎,是他們神化了的并與之鬥争的東西的現實基礎”。

馬克思在手稿H5b中批判施蒂納的教階制時,展開了時至今日仍然經常被學界引用的意識形态理論,“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為何?“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着物質生産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着精神生産資料,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産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隸屬于這個階級的。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不過是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在觀念上的表現;因而,這就是那些使某一個階級成為統治階級的各種關系的表現,因而這也就是這個階級的統治的思想。” 引文中值得關注的是“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之所以占據統治地位,問題不在于思想本身的優劣與否,而在于思想的承擔者和“物質生産資料”之間的關系,他們擁有生産資料的所有權。顯而易見,此處關于統治階級思想的論述以及手稿H5的M30-35頁中的記述,是H5a中的(b)精神或意識(M13-15頁)、(c)自然形成的分工的發展和所有制以及共産主義(M16-17頁),以及總括上述觀點的引文H5a(1)和H5a(2)的延展。

MEGA2 I/5卷中的注解   圖片.同樣可以佐證筆者對手稿的上述解讀。馬克思在上述引文後面論述的是統治地位的思想和分工之間的關聯。以下引文雖出自同一段落,但為方便起見,筆者将其區分為(A)和(B)。

(A)“我們在上面(P)已經說明分工是先前曆史的主要力量之一,現在,分工也以精神勞動和物質勞動的分工的形式出現在統治階級中間,因此在這個階級内部,一部分人是作為該階級的思想家出現的(他們是這一階級的積極的、有概括能力的思想家,他們把編造這一階級關于自身的幻想當作主要的謀生之道)”。(M30_2)

(B)“但是一旦發生實際沖突,即當階級本身受到威脅的時候,當占統治地位的思想好像不是統治階級的思想而且好像擁有與這一階級的權力不同的權力這種假象也趨于消失的時候,這種對立和敵視便會自行消失。一定時代的革命思想的存在是以革命階級的存在為前提的,關于這個革命階級的前提所必須講的,在前面(P)已經講過了。”(M30_2)

問題在于這兩處引文中的參考指示“上面(P)”或“前面(P)”代指的是哪一處的論述。根據MEGA2 I/5卷中的注解,引文(A)中的參考指示代指的是該卷第31頁第15行至第39頁第18行,引文(B)中的參考指示代指的是該卷第43頁第17行至第45頁第8行。其中,第31頁第15行至第39頁第18行排印的是手稿H5a的M16-17頁,即(c)自然形成的分工的發展和所有制以及共産主義;第43頁第17行至第45頁第8行排印的引文H5a(1)和H5a(2)。如上所述,可以将手稿H5b關于意識形态階級性的詳細論述視作引文H5a(1)和H5a(2)要旨的延續和擴展,MEGA2 I/5卷的注解也承認了這一點,但身為MEGA2 I/5卷編輯的Hubmann和Pagel卻主張手稿H5b關于意識形态的論述具有獨立于手稿H5a的價值,其觀點讓人不禁心生疑惑。

2.H5c中的分工理論

手稿H5a的M11-13頁中闡明了(a)原初的曆史的關系的四個因素,即曆史研究中必不可少的生産和再生産,但沒有深入探讨生産力本身,隻是概述了曆史研究的方法論。M16-17頁的(c)自然形成的分工的發展和所有制以及共産主義以及M20-22頁的(f)曆史向世界史的轉變的相關論述,闡明了分工以及曆史向世界史的轉變過程中分工的作用,但是論述的重點在社會分工的發展或職業的固化,基本沒有涉及作為生産力起點的工場手工業内部的分工。

M19頁論述的(e)市民社會和國家,“市民社會是全部曆史的真正發源地和舞台”以及引文H5a(2)中論述的“從市民社會出發闡明意識的所有各種不同理論的産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學、道德等等,并且将其歸結為市民社會的産物”。正是“這種曆史觀”(唯物史觀)的核心要義。但是,未具體展開論述市民社會的形成及其發展史,關于國家也隻是寫下了“國家的起源和國家同市民社會的關系”這一标題。如果讀一下手稿H5c(M40-73頁),就會發現其論述已遠遠突破了上述手稿H5a的局限,論及了中世紀城市中的行會制度、手工業的特征、農村地區工場手工業的發展和世界商業的發展等内容,以及大工業的發展和歐洲資本主義各時期的發展史,還談到了近代無産階級的起源。最後,如下概括了大工業的成就:“它(大工業——引者注)使自然科學從屬于資本,并使分工喪失了自己的自然性質的最後一點痕迹。它把自然形成的關系一概消滅掉(隻要在勞動的範圍内有可能做到這一點),并把所有自然形成的關系變成貨币的關系。它建立了現代的大工業城市(它們的出現如雨後春筍)來代替自然形成的城市。凡是它滲入的地方,它就破壞手工業和工業的一切舊階段。它使城市最終戰勝了鄉村。它的[……]是自動化體系。[……]造就了大量的生産力,對于這些生産力來說,私有制成了它們發展的桎梏,正如行會成為工場手工業的桎梏和小規模的鄉村生産成為日益發展的手工業桎梏一樣。”在這段引文之前,馬克思闡述的是中世紀的行會制度→工場手工業→大工業,這一生産力的發展曆程,在發展過程中生産力和支撐生産力發展的各個時代的制度關系産生矛盾,制度關系發生解體的論點。在随後的論述中,馬克思将此觀點概述為,“按照我們的觀點,一切曆史沖突都根源于生産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矛盾。”這一時期馬克思使用的術語是“交往形式”,《資本論》之後使用的是“經濟關系”,即生産關系和交往關系的總和,兩者之間的矛盾是“一切曆史沖突”的根源。我們同樣可以将以上論述視作引文H5a(1)和H5a(2)中的唯物史觀公式的補充,H5c正是以引文H5a(1)和H5a(2)中的論述為導線,銜接性地考察了生産力的發展曆程,即中世紀的行會制度→工場手工業→大工業。

手稿H5c後半部分論述的共産主義、所有制=法的關系、市民社會和國家等領域,這些問題在手稿H5a中隻是停留于隻言片語的概述,我們同樣可以将H5c後半部分的論述理解為H5a的補充和延續。


結語

綜上所述,筆者将本文的觀點歸結為以下兩點。

第一,Hubmann認為MEGA2 I/5卷“為唯物主義曆史觀的形成開拓了全新的地平線”,但同時強調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開拓了全新的地平線”,關鍵因素不是通過批判費爾巴哈而是在批判施蒂納的過程中形成了唯物史觀。但是,如果依照MEGA2 I/5卷推斷的手稿寫作順序來解讀其收錄的手稿的話,那麼最早表述唯物史觀的手稿H5a的寫作時間早于施蒂納批判,H5a起初是作為馬克思恩格斯為鮑威爾批判費爾巴哈所作的反批判起草的文本,其後被編入《德意志意識形态》的“費爾巴哈”章。此外,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将唯物史觀稱為指導其研究工作的“總的結果”,同時又稱在1844年巴黎出版的《德法年鑒》時期已經通過研究歸結出了作為唯物史觀核心内容的“經濟基礎—上層建築”理論。我們再結合恩格斯為《共産黨宣言》英文版(1888)所寫的序言中的證言加以推論的話,可以說1845年春天寫《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之前,馬克思已經完成了唯物史觀的構建。筆者認為,大緻可以将唯物史觀的形成定位于手稿H5a的M22-24頁,手稿該處的論述以M08-10頁中針對費爾巴哈的批判為起點。鑒于馬克思在批判費爾巴哈的十一條提綱中已經闡明M08-10頁的主旨内容,可以說他在寫《德意志意識形态》之前已經萌生了創建唯物史觀的想法。

第二,應該如何看待唯物史觀的基本思想?這也是本稿在開篇部分抛出的問題。恩格斯經常将唯物史觀和剩餘價值理論并稱為馬克思的“兩個發現”。恩格斯在《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中稱贊唯物史觀為“人類曆史的發展規律”,如何理解恩格斯的這一評價?馬克思去世後,恩格斯對唯物史觀的這種稱謂經常為人們引用,成了評價唯物史觀時脍炙人口的說法。“但結合本文對唯物史觀成立過程的考證,筆者想就恩格斯的這一評價表達自身的觀點。如上所述,在《德意志意識形态》的“費爾巴哈”章中,馬克思在引文H5a(1)和H5a(2)中整理了自身特有的曆史觀,可以說這一曆史觀是手稿H5a此前論述的總括,手稿H5b、H5c又是對H5a觀點的補充和擴展,基于對資本主義社會結構的剖析,這種總括成了馬克思動态地研究資本主義社會形成、發展和消亡的指導方針。借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的話來講,這種總括成了指導他自身研究工作的“總的結果”。在深入研究的過程中,手稿H5b、H5c補充和擴展了引文H5a(1)和H5a(2)中的論點。總之,唯物史觀一經形成,便成為馬克思指導其自身從事政治經濟學研究和社會史研究的路标。唯物史觀形成之初,“兩個發現”中的剩餘價值理論尚未确立,以《資本論》為代表的政治經濟學批判體系尚未形成。馬克思對人類曆史發展的認識,也僅局限于史前的部落所有制、奴隸制以及封建所有制的闡述,他自身尚未完全展開對人類曆史一般發展規律的研究。在這種意義上來講,1845年成立初期的唯物史觀尚不能作為“人類曆史的發展規律”,有必要結合唯物史觀的基本思想及其後期的發展變化重新審視恩格斯對唯物史觀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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