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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楊祖陶先生首譯黑格爾《耶拿邏輯》所想到的

點擊次數:  更新時間:2013-06-08

不 求虛 名,但 求 心 安

――由楊祖陶先生首譯黑格爾《耶拿邏輯》所想到的

何衛平

2012年歲末,人民出版社和beat365体育官网在人傑地靈的東湖之濱、珞珈山下共同舉辦了我國著名德國古典哲學專家楊祖陶先生首譯黑格爾《耶拿邏輯》首發式暨座談會,作為他的學生能參加這個活動,深感榮幸!

黑格爾一生都在追求建立博大精深的哲學體系,這在他1800年就有了明确的意識,這個體系并非一蹴而就的,而是經曆了多次的嘗試和反複才逐步确立起來。不過後人在這個方面并非沒有争議:黑格爾的哲學體系到底是由狹義的不包括《精神現象學》和其他著作在内的《哲學全書》來定,還是不以此為準而是擴大、涵蓋其所有的基本著作并以它們的總體關系來定?賀麟先生主張後者,這集中體現在他上個世紀80年代發表的重要論文《黑格爾哲學體系與方法的一些問題》,楊祖陶先生贊成、支持他的老師賀先生的觀點,并作了進一步發揮和深化,這集中體現在他的長文《黑格爾哲學的體系問題》。根據他們的觀點,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是其哲學體系的導言,處于第一環;黑格爾的邏輯學是中堅,處于第二環,它包括耶拿邏輯、大邏輯和小邏輯;而黑格爾的自然哲學和精神哲學(包括《法哲學原理》、《曆史哲學》、《美學》、《宗教哲學》、《哲學史講演錄》等)屬于應用邏輯學,構成其哲學體系的第三環。這樣黑格爾所有的基本著作都可以在這個體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顯然對黑格爾體系的這種宏觀把握,比僅僅局限于他的《哲學全書》更加合理,而且也與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觀點相一緻,它雖然與德國著名哲學家尼古拉・哈特曼的觀點接近,但卻代表了中國學者在這個方面的獨立見解。如果從這個布局上看,黑格爾的《耶拿邏輯》和《精神哲學》就占有關鍵性的位置。

當我們研究一個哲學家時,我們應當關注兩個方面:一是結構論的,二是發生論的。前者基于共時的角度,後者基于曆時的角度。然而這兩者不可分,因為一個哲學家的思想,不是一開始就成熟的,而是有一個發生、發展的過程,所以他的體系、結構也是變化的,人們要真正理解一個哲學家就必須要盡可能還原這個過程。我們知道,《耶拿邏輯》(《邏輯學,形而上學,自然哲學》的簡稱)是黑格爾1800年預告的将反思轉化為體系的第一個努力和嘗試。當我們說作為真正哲學家的黑格爾是從耶拿時期開始的,就和他的這個生前未刊的草稿有關。就黑格爾來講,如果我們要領會他的整個哲學,處于其開端的《耶拿邏輯》是不可回避的;同樣作為他的《哲學全書》第三部分的《精神哲學》也是不可回避的。

盡管黑格爾在中國的接受史上有着特殊的地位,他的其它基本著作在賀麟、楊一之、王玖興、王太慶等老一輩學者的努力下早已譯成中文,可是唯獨《精神哲學》和《耶拿邏輯》長期付諸缺如,之所以如此,除了其他原因之外,也與它們的艱深晦澀有關。而這種狀況已由楊祖陶先生繼承賀麟先生的遺願于耄耋之年相繼打破,這是我國學術界的幸事。如果說幾年前,楊先生首譯的《精神哲學》彌補了黑格爾《哲學全書》(邏輯學、自然哲學和精神哲學)在中國長期“三缺一”的狀況,那麼今天楊先生首譯的《耶拿邏輯》又彌補了黑格爾邏輯學(耶拿邏輯、大邏輯和小邏輯)在中國長期“三缺一”的狀況,這兩個“三缺一”的解決,使黑格爾哲學的基本面貌得以整體地呈現在國人面前,它将對我們更加全面、深入、準确地理解黑格爾的思想發揮重要的作用。我覺得這是楊先生這兩部譯著出版的重要意義,以及他對中國德國古典哲學研究的新貢獻。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漢語學術界,楊先生對黑格爾《耶拿邏輯》的翻譯和《精神哲學》一樣是開創性的。如果說他和鄧曉芒教授合作新譯的康德三大批判功不可沒,意義重大,而且也有高難度,但畢竟不是首譯,尤其是《純粹理性批判》,它已有了前人的四個中譯本作參照,并且有較多的研究成果,再加上師徒二人協作,相對來講,困難會小一些。而《耶拿邏輯》和《精神哲學》一樣是首譯,而且幾乎沒有任何前人的依傍,國内這方面的學術研究幾乎為零,可以說一切都是從頭開始,這對于一個80多歲、患有腰椎嚴重變形疾病的老人來說,獨自承擔此項工作,其難度之大可想而知,這件譯事如果沒有對學術的赤誠和執着的愛以及堅強的毅力和韌性是很難堅持下來的。

楊先生一向強調從事西方哲學研究的人要将教學、科研和翻譯結合起來,他一生身體力行,也經常這樣教導我們,而且楊先生對學問無限的認真,在這方面我們這些做弟子的望塵莫及,我總感覺到在他的身上有一種與德意志民族追求精确性和徹底性的傳統相一緻的東西。我曾有幸親眼見過楊先生翻譯的最初手稿以及賀麟先生當年送給他的蓋有“自昭”(先生字自昭)印的黑格爾《耶拿邏輯》發黃的版本,這本書已經被楊先生翻散了頁,這其中花的功夫是非常人所能想象的。

到底是一種什麼精神和信念促使他幾十年如一日心靜如水、孜孜程程、從不馬虎地對待學問呢?楊先生曾對我回憶起他的老師湯用彤先生提到過《高僧傳》這本書,并借前人的話說,高僧和名僧是有區别的,名僧不一定是高僧,高僧不一定是名僧。一個做學問的人,最理想的當然是“名”和“實”能夠統一起來,但在現實的很多情況下(尤其在中國目前這種态勢下),二者往往并不能真正統一,面對這種情況,我們甯可實大于名,也不要名大于實。當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時心裡确實感到挺震撼的,現在想來這不正是先生一輩子所笃行的嗎?這不正是他始終在學術上特立獨行,從不随波逐流的内在支撐嗎?他堅信,唯有如此做學問才有可能留下真正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傳世之作,那怕不多。這讓我想起了康德在《未來形而上學導論》中的一段自白:“我并不巴望早受歡迎,而甯願期待雖然晚然而持久的稱贊,那是要有很大毅力,要具備不小的忘我精神的”[①]。先生一向視學術為生命,終日以思為伴,始終保持着一個純粹學者的風範。雖然平時話語不多,尤其在學術之外,但先生确實是有大智慧的人,多年來他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教誨是:不求虛名,但求心安。“心安”二字飽含有多麼深刻、豐富的意味啊!這其中當然包括他一貫所強調的做學問與做人的統一。

曾有一位著名學者對我講,在中國,賀麟先生去世後,德國古典哲學的研究,老一輩的學者那就要算楊祖陶先生了。這句在特定場合講的話,按照我的理解,決不是說隻有楊先生了,而是贊揚楊先生在這個領域的突出貢獻。可是令我們這些弟子感到驚呀和感佩的是他的成果的一多半竟是在他70歲退休以後拖着恙疾的身體完成或修訂完的,在此之前,他的大量時間都花在了學術積累和教書育人上,他培養的弟子幾乎個個學有所成,現在大都處于我國學術界的中堅位置上。離開教學崗位後,他幹擾少了,更加專心緻志于學問本身,始終退而不休,不斷推出新成果給學術界帶來驚喜,這包括:《德國古典哲學的邏輯進程》的修訂版、《康德黑格爾哲學研究》、《康德< 純粹理性批判>指要》(合著)、主導《康德三大批判精粹》以及康德《純粹理性批判》、《實踐理性批判》、《判斷力批判》的合作翻譯、獨立翻譯難度極大的黑格爾的《精神哲學》、《耶拿邏輯》,完成了一部長達45萬字的學術自傳《回眸――從西南聯大走來的60年》,達到了他學術人生的巅峰,所有這些著譯連同他退休前的精品成果如《歐洲哲學史稿》(合著)等為後人留下了一筆寶貴的精神财富。

中國素有尊師重道的傳統,尊師乃是為了重道。不久前我們舉辦這個首發式,決不僅僅是對楊先生個人的成就表示祝賀和仰慕,更重要的是想通過此項活動用老一輩學者身上的那種優秀品質和崇高精神來激勵我們、鞭策我們,并将其轉達給更年青的學子,讓他們繼承下來,發揚光大,使我們的學術事業薪火相傳,後繼有人,更加興旺發達,健康成長,我想這也是楊先生的最大願望。

(作者為beat365体育官网教授、博士生導師)


[①]康德:《未來形而上學導論》,龐景仁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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