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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民主:孟子的“民貴”思想

點擊次數:  更新時間:2009-12-17

超越民主:孟子的“民貴”思想[i]

beat365体育官网 郝長墀

摘要:本文認為,孟子的民貴思想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政治哲學新思維。“民貴”範疇不同于“專制”和“民主”的範疇。孟子的民貴思想與中國人的“天下”觀念(天之下)是分不開的。孟子的思想對于我們質疑現當代政治哲學主流思想的前提和假設(即把人看作是自主、自由的利益追求者)在理論上具有重大的啟發意義。依據《孟子》文本,我提出了一種建立在天人之分基礎上的中國古代政治哲學新視野。

“順天者存,逆天者亡”(7:7)

“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2:3)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14:14)[ii]

引言

當代中國的政治哲學研究,就其基本取向,基本上是以專制與民主對立的基本假設為理論背景。我認為,依據中國古代哲學,我們可以發現一種超越于民主與專制的思維模式,從而在更堅實的基礎上讨論政治哲學問題。在“神權政治與民主政體—蘇格拉底與墨子的比較”一文中,[iii]我讨論了在政治基礎與民主問題上蘇格拉底與墨子的觀點的相似性,即政治的基礎是正義,而正義不等于人民的意志和利益。專制與民主的對立,不是政治的基本問題。我們應該走出對于民主政體的盲目崇拜和迷信。如果說在中國先秦哲學中,墨家思想是我們研究當代政治哲學一個很重要的資源的話,先秦儒家能不能給我們提供類似的精神食糧呢?

當代學者對于中國文化傳統(尤其是儒家傳統)如何與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權等價值觀念聯系起來,基本上有兩種态度:一種流行的觀點是,儒家哲學不可能與民主、自由、人權等價值聯系起來,它們是對立的關系;還有一些學者試圖把儒家思想與現代西方哲學聯系起來,看看在儒家文獻中有沒有可以“開顯”民主自由等思想的可能。第一種态度是對儒家持批判的觀點,認為儒家思想是落後的,是專制思想的體現。第二種觀點是想發現儒家哲學中的有價值的東西。這種态度的一個理論前提就是:我們如何能在自己老祖宗的精神财富中發現西方所具有的真理?我認為,這兩種态度在對待西方自由主義理論方面是一緻的,都是肯定西方的民主、自由概念,其區分就在于對待中國儒家的看法上。持自由主義立場的人對于儒家傳統是否定的,認為與自由主義相比是落後的思想,而持同情儒家傳統的人則認為在儒家思想中可以發現一些與現當代西方自由主義類似的思想,比如孟子的民貴思想。

我們先簡單看看第一種态度。第一種态度有其理論上的依據。西方近現代的民主自由思想是與哲學上的個人主義(原子主義)有密切關系,把人看作是一個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的個體,而且,每個人都有平等的追求自身利益的權利和機會。這種個人主義與儒家把人看作是關系性的立場是矛盾的。儒家的核心道德價值是孝悌。人從一出生就是家庭的成員,進而是社會成員。人是通過家庭關系(父子兄弟)與社會關系(君臣)來實現自我的。不過,持儒家與西方民主自由矛盾的觀點的人基本上是肯定個人主義,否定儒家思想的。他們沒有意識到,在對于人的理解上,儒家要比西方近當代自由主義思潮更具有思想上的優越性。為什麼這麼說呢?

我們不妨用黑格爾關于性愛與婚姻的關系來說明人的自然欲望與道德的關系。韋斯特法爾是這樣概括黑格爾的觀點的:“黑格爾對于性愛做過兩種完全不同的論述。一方面,在婚姻中,‘肉體的激情沉落為肉體的時刻的水平,注定在滿足之後消失’。換句話說,‘與肉體生活相對應的感性的時刻,在倫理的空間僅僅被當作某種結果性和偶然性的東西…[婚姻是]愛的倫理層面,高級的層面,它限制純粹的感性沖動,把它放到後面”。另外一方面,在婚姻中,性愛被提升了,‘自然的性愛的結合…被轉化為一種精神層面上的結合,一種自我意識的愛。’” 黑格爾用這麼一個詞彙來表達上面兩種不同的論點:性生活就是“倫理關系的外在體現”。作為“外在”的東西,性愛是在背景之中的,其地位是次要的;作為“體現”,它被提升到了精神層面。這就是黑格爾的辯證的否定(Aufhebung)[iv]。當性愛被轉化為婚姻中的愛(婚姻中的結合,有責任和義務的結合)的話,性愛一方面就被提升了,成為體現精神之愛的一種具體體現,另外一方面,它僅僅是婚姻中的愛的表現的一個方面而已。夫妻之間的愛,不僅僅體現在性關系上,還體現在很多日常生活的行為中。所以說,在婚姻中,性關系成了一種偶然的關系。這種偶然的關系僅僅是婚姻之愛的一種表達而已。以此類推,我們的物質和感情生活中所有方面,都可以成為婚姻中夫妻感情的表達方式。這就是人的自然欲望如何獲得道德意義的途徑。

西方自由主義所倡導的民主自由是對于個人自然欲望的肯定,是要通過适當的手段來滿足個人的欲求。但是,個人的自由和權利必須得到進一步的升華,在家庭和社會關系中得到精神上的提升。儒家思想對于西方的自由和民主的實現不是障礙,而是要對于它們進行黑格爾式的辯證的否定(Aufhebung)。我們有必要區分開一種思想的具體内容和其普遍形式。儒家思想在對于人的理解上,有其具體的曆史和社會内涵。但是,其思想方式還包含了普遍性的東西。相對于把人理解為原子式的存在的西方自由主義,把人看作是關系性和過程性的儒家思想是對于前者抽象性思維的揚棄。

從黑格爾哲學的觀點看,西方自由主義屬于較低的層次,而儒家哲學是高一級的層次。它們不是互相對立的關系。對于兩者的關系,就是要看你是向後退呢(西方自由主義)還是向前進。黑格爾的家庭與國家理論是超越民主與專制對立思維模式的一種路徑。

其次,我們來看看第二種态度。大家都熟悉的一種觀點是,在中國傳統哲學中,我們也能發現一些進步思想,比如,孟子的“民貴”思想就與西方的“民主”思想以及馬克思主義注重人民群衆創造曆史的觀點有某種相似的地方。在《孟子·盡心章句下》第14章,我們看到:“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14:14)。民為貴,君為輕,這不是很明顯對于老百姓的重視嗎?我們研究古代哲學,就是要發現符合現代思想的類似的珠寶。持這種觀點的人還承認,孟子的民貴思想由于其曆史和社會環境的原因,有其局限性,但是也可以證明,儒家哲學與民主思想不是完全矛盾的。我們的疑問是:試圖從儒家思想中“開顯”(如何開顯?)出民主自由的閃光思想,這是不是在思維方式上對于儒家哲學有着根本性的誤解呢?為什麼不在儒家哲學中尋找出其獨特的政治哲學理論和真理呢?難道說西方自由主義政治哲學中的民主自由是絕對真理嗎?

我的觀點是,第一種态度對于儒家的認識比第二種态度更有價值,因為它清楚地看到,儒家思想與自己所相信的民主和自由是不一樣的。它的錯誤就在于對于儒家進行盲目的拒斥,認為不合乎自己的東西都是落後的,這是現代哲學的一個通病。第二種态度表面看對于理解儒家有幫助,而實際上是更令人思維混亂,因為它看不到兩者之間的區分,其背後的假設還是把儒家傳統看成是一種低于西方自由民主思想的東西。我在這篇文章裡試圖提出第三種觀點,一種依據《孟子》文本的新政治哲學思維。

在這篇文章中,我的問題是,孟子的民貴思想真的是一種不成熟的“民主”思想嗎?我要論證的是,孟子的民貴思想,在理論上,是一種比西方民主思想更具有堅實基礎的政治理論。在這一點上,孟子與墨子是一樣的。

第一、天與天子

在《孟子》中,關于大國服侍小國和小國服侍大國的讨論在政治哲學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意義,指明了國内和國際政治組織應該建立的基礎。孟子把政治的基礎,政治的合法性,建立在高于任何人的意志和利益的基礎之上。我們來看看他是如何具體論述的。

在《梁惠王章句下》第三章中,齊宣王問孟子,與鄰國打交道有沒有什麼策略和方式?孟子回答說,“有。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勾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雲:畏天之威,于時保之”(2:3)。仁愛的人可以以大國的身份服侍小國,就如商湯服侍葛伯,文王服侍昆夷一樣;有智慧的人可以以小國身份服侍大國,就如太王服侍獯鬻,勾踐服侍夫差一樣。以大國身份侍奉小國,這是樂天。以小國身份事大國,這是畏天。樂天的人能庇護天下之民,畏懼天的人能保護他的國家。就如《詩經》中所說,“畏懼天之威怒,因此能得到安定”。這裡,“樂天”與“畏天”是什麼意思呢?

仁愛的人為什麼要服侍小國呢?大國服侍小國與天有什麼關系呢?又如何服侍?在《滕文公章句下》第5章,孟子是這麼叙述湯王如何服侍葛伯的:“孟子曰:湯居亳,與葛為鄰,葛伯放而不祀。湯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犧牲也。湯使遣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粢盛也。湯使亳衆往為之耕,老弱饋食。葛伯率其民,要其酒食黍稻者奪之,不授者殺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殺而奪之。書曰:葛伯仇饷,此之謂也。為其殺其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複仇也。湯始征,自葛載。十一征而無敵于天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歸市者弗止,芸者不變,誅其君,吊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6:5)。

作為大國之君主,湯王為什麼要服侍小國的不德之君呢?湯王對于鄰國的葛伯,首先是給他送去祭祀需要的牛羊。湯王送牛羊讓葛伯祭祀天地等,由此,我們可以看到,湯王實際上是出于對天之敬畏而送牛羊的。牛羊是用來祭祀天地的。不是給葛伯食用的。湯王是為了幫助葛伯祭祀天而送牛羊的。這裡,把湯王和葛伯聯系起來的是天。所以,這種大國服侍小國的行為,是以天為目的的。大國侍奉小國,這一般來說不是屈辱嗎?樂天者,樂于侍奉天也大國侍奉小國,就其實質來看不是侍奉小國,而是天。所以,沒有屈辱科研。但是這就要求大國首先具有謙卑和忍讓的品德。在葛伯把牛羊吃了後,湯王派人去給葛伯耕地,其目的也是為了能夠使得葛伯有谷米祭祀天地。耕田不是為了葛伯,而是為了祭祀天地。但是,葛伯的行為,不僅僅表現在對天的不敬(把祭祀用的牛羊自己吃了),而且,更為亵渎神靈行為是,他還殘害老百姓。為什麼殘害老百姓是最大的惡呢?在《梁惠王章句下》第3章最後一部分,孟子引用《書經》的話來表達這一點:“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2:3)。天生百姓,并安置了君主和聖賢之師來協助上帝愛護人民。葛伯殺害兒童的行為,這是滔天大罪。葛伯吃了牛羊,沒有激怒湯王。葛伯殺戮百姓和殘害兒童,湯王就征伐葛伯。可以說,湯王是替天行道。湯王征伐諸侯的原因,不是為了自己獲得天下的财富,而是為了救民于水火之中。用今天的話說,湯王的征伐是正義的戰争,是基于天所賦予的道義的戰争。這就是樂天。樂天能保護天下之民。因此,大國侍奉小國,是樂天。這是因為樂天就是要保護天下了老百姓不受苦難。“樂天者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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