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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院校友吳湘韓獲第十四屆範長江、韬奮獎并接受習近平總書記接見—記者節,隻想寫一個口音特重的新聞人

點擊次數:更新時間:2022-09-08


      吳湘韓,beat365体育官网校友、中國青年報記者,因榮獲得第十四屆範長江、韬奮獎,于2016年11月7日下午在人民大會堂接受習近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并與習近平總書記緊緊握手。

導讀

“301房間屋頂那618根燈管漂白了四壁,漂白了吳湘韓的頭發,也漂白了我們的青春。大家在這裡,雖也有埋怨,帶着豔羨議論着外面的世界,卻依然踽踽前行,以宿命般的決絕對抗着紙媒的衰落和這萬物急遽前奔的時代。

  by 葉鐵橋

 今天是第17個記者節,我隻想寫一個人。

 一直都想寫他,隻是沒有什麼好的契機。正好看到他昨天上了新聞聯播,難得見他西裝革履正襟危坐,覺得這是個好時機。

 因為——可以蹭熱點。

 他并不是無名之輩,上新聞聯播,是因為第十四屆長江韬奮獎獲獎者名單有他,而且還被國家領導人接見了。

 但怎麼說呢,講實在話,每屆長江韬奮獎的獲獎者有20人,絕大多數都沒有廣泛的社會知名度。

 他也沒有。

 


第十四屆長江韬奮獎獲獎者合影

 

我在中國青年報特别報道部工作時,每逢跟一些新聞界同行提起他,并沒有幾個人聽說過。大家知道的多是李大同、盧躍剛等,要不就是他們口中小眼睛的劉萬永。

 但在中青報,兩個人也許還不一定,隻要有三個同事聚到一起,尤其是在飯桌上,他至少有80%的可能會成為話題。

 

 當局間話題的第一原因,是他的口音。

 他是湖南新化人,此地民風彪悍,宋朝才被打服,朝廷從新歸王化中賜名新化。新化的方言出名的難懂。

 這一點同事早有叙述。報社著名攝影記者賀延光采訪連戰2005年訪問大陸之旅,采訪手記中有一段是關于他的:

 路上,突接一電話,竟半天聽不懂。本來就剛吵了一架,我怒哼哼地叫:你是誰呀? 對方說了半天,最後我連猜帶蒙好像有什麼像喊兩個字。 我愣了一下:你是吳湘韓吧?” ——我的天,真是他! 連毛澤東的湖南話我都能聽明白,可這個吳湘韓,您算哪個地方的湖南人呦!什麼事?我問他。 他又吭嗤半天,我終于弄清楚了他在問我,演講現場的特寫準備怎麼寫?

這個介紹自己會發音成我想喊的人,曾經給報社同事造成很大困擾。

 前任社長陳小川說,有次吳湘韓找他彙報工作,他聽了半小時硬是沒聽懂,迫于無奈,隻好問他:“Can you speak English?”

 作為他的湖南同鄉,我也沒少被他的口音困擾到。第一次見他時,我還在湖南上大學,做畢業實習,先是在湖南一家黨報,後來覺得沒意思,就想去一直仰慕的中青報,但苦于沒有引薦人。

 他那時候正在中青報湖南站駐站,寫了很多轟動三湘四水的大稿。有一次,他在中青報上發了篇稿子,為了聽取讀者意見,就把手機号碼公布在了報道結尾。我如獲至寶地記了下來,找了個新聞線索聯系他。

 ——尴尬的是,我沒太聽懂他說了什麼,但又不好意思問。

 我說想去他那兒實習。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讓我下午去見他。

 從狹窄的蔡锷路走到興漢門,再走進一棟外表陳舊的居民樓裡,進門就看到他家并不敞亮的客廳地闆上堆着一摞又一摞報紙。入座後,看着他紅潤的面色和困頓的眼神,噩夢開始了。

 先前打電話時,多少還能聽懂一些啊,怎麼現在說的我基本聽不懂?聊了一會,我的汗都快下來了,最後終于弄懂了兩點意思:1、同意我跟着他實習;2、讓我第二天單獨出差去永州,采訪女精神病人被父母關在鐵籠子裡的事兒。

 可能是怕我聽不懂,他随手寫了幾點采訪提示,我一看更懵了——比聽他講話還難的是,他寫的字我沒有一個能認得出來!沒辦法,隻好繼續問他。

 

 

2004年,他調來北京,後來出任特别報道部主任。

 2006年,我也進了中青報,認識了曾長期擔任中青報記者部主任、有部媽之稱的謝湘。

 我進報社時候,謝湘已經是副社長了,她80年代就開始在中青報工作,對于報社人情掌故如數家珍。在我眼中,她就等于半部報史

 謝湘講掌故有老一輩新聞人的從容不迫,一個個故事信手拈來,完全是白描手法,卻分外引人入勝。要做口述史,應該找她。

 吳湘韓就是謝湘1994年從BEAT365唯一官网招進來的。

 “招他我後悔死了!一次講古時,謝湘對坐在她屋裡的幾個年輕同事說。

 這大大激發了我們的好奇心,為什麼呀?

 “那時候,我在社會調查中心當主任,他在武大讀研,投了幾篇調研稿,很不錯,我就問他願不願來報社工作。後來他寄過來一份簡曆——那時候不需要面試——簡曆裡夾了張照片,是他滿臉微笑坐在向陽的山坡上。我一看這小夥子不錯啊,蠻精神的,就要了。謝湘說。

 “但是,他來報到的第一天,沒來我的辦公室,先去的人事處。他剛從人事處出來,人事處處長就給我打電話了,問:謝湘,你都是招的什麼人啊?

 “我問怎麼啦?人事處處長說:他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而且逢人就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說:請秋煙,這都是什麼社會習氣?

 很快,謝湘就見到了吳湘韓,第一眼見到他我也很失望,我總覺得中青報的記者嘛,雖然不需要那麼講究,但形象至少應該還是要可以的。他穿着一套不知道從哪裡借來的西裝,太大了!個頭也不高,一張嘴,我的天哪,口音太重了!

 但謝湘很快發現,吳湘韓根本就不抽煙,報到時,他見面給人裝煙,是根據湖南風俗表示客氣。

 “他在社調中心工作了一年,就來找我,謝湘模仿着吳湘韓的湘普說,做社調不好玩,我要去采訪,要去寫稿。

 為了能采訪寫稿,1995年,吳湘韓從北京去了中青報湖北記者站,當駐站記者。

 謝湘說,吳湘韓剛去,又鬧出個故事。

 當時還有國營商場,謝湘指派他去采訪某國營商場老總。采訪完後,老總給謝湘打來電話,埋汰道:你們都是派的什麼記者啊,他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

 但是過了幾天,謝湘又接到這個老總的電話,隻是這次是來表揚的。老總說,看到報道了,記者雖然口音重,但稿子可寫得真好

 

 

1996年,吳湘韓從湖北調到湖南駐站。作為湖南本地人,口音造成的麻煩終于少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他迎來了記者生涯的爆發期。

 江西省萬載縣煙花爆炸事故、隆回一中保送生黑幕、98抗洪……大稿猛稿不斷,他很快就有了知名度。

 在上世紀90年代,湖南新聞界有著名的三吳”——除他之外,還有《人民日報》駐湖南站的站長吳興華和《農民日報》的吳礫星。他們通過調查報道揭露時弊,稿子經常震動三湘,也因此激勵了包括鄧飛在内的一大批年輕記者。

 2010年至2011年,張志安課題組針對中國調查記者行業做過一次總體普查,發現湖南是最大的調查記者出産地,約有14%的調查記者來自湖南,三吳的帶動作用不可小觑。

 他還是公認的新聞界湘奸一詞的詞源。湘籍記者圈傳言,90年代,湖南省委宣傳部某官員把他叫過去,打印了他過去一年關于湖南的所有報道,然後說,其中有70%多是負面報道,斥責他身為湖南人,不愛護湖南的形象,是湘奸

 對此傳言,我曾經為了寫篇調查湘軍的雜志稿,專門找他求證。他在淩晨一點多打來電話,說這并不完全符合事實。當年,湖南省委宣傳部某官員确實把他叫到部裡過,也确實統計過他那一年寫的報道中的負面報道的比例,但未能囊括所有報道。

他更正道:這個官員根本就沒有斥責他,更無湘奸一說。他猜測很可能是後來有人故意附會上去的。

湘奸一詞卻不胫而走。而入選湘奸隊,也幾乎成了湘籍調查記者的榮耀,記者圈還一度有湖南四大湘奸之說。

吳湘韓在湖南做得最多的是調查報道,但最出名的一篇,是個題為《洞庭大規模退田還湖》的短稿,因為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對此稿做了批示:這篇文章寫得好,樸實無華,但思路清晰,數據說話,令人信服。

總理都說寫得好的記者,可能并不多見吧。

當記者7年後,他又遇到了一個不多見的事兒200111月,中青報專門為他召開了個人作品研讨會。在當時仍然名記者雲集的中青報,新聞生涯7年就能享受這樣的待遇,可見其取得的成就。

當我找出這條舊聞時,覺得除了新聞本身外,最引人注目的應該是與會的專家和新聞單位的領導了,名單為——李希光、喻國明、楊振武、翟惠生、庹震、陸小華……

 

 

我從2006年進中青報起,就一直跟他在一起工作,直到20141231日,我寫了篇文章《特别報道的最後一夜》(點擊文末閱讀原文回顧原文)。

20141229日,特别報道部排最後一個版,前所未有的夜班大陣容。昨晚,領完長江韬奮獎的吳湘韓在特别報道部的群裡說:特别報道的十年,是我最難忘的。

我跟他在中青報特别報道部一起做了8年同事。

跟我幾乎同時到特别報道部,經曆了特别報道的最後一夜的,還有劉萬永。同事喜歡稱劉萬永為萬總,他獲得過範長江新聞獎,還當選為中共十八大代表,江湖上則喜歡稱他劉代表

2014年年底被撤銷前,特别報道部存續了整整10年。

這個部門從來不是一個大部門,自我進報社起,人最多時也就7個人,人最少時隻有5個人——4個編輯,1個記者——那個記者就是我。當然,除部門記者外,編輯還可以調用報社其他記者,但部門記者永遠是主力。

這麼小的一個部門,卻可以在中國調查報道發展的黃金十年裡,媲美中國任何一家媒體的任何一個深度報道部門。相信每一個在特别報道部待過的人都會心悅誠服地承認——沒有吳湘韓,就沒有特别報道部。

就像一隻老母雞,整天孵在它的蛋上,一刻也不願意離開。很多年前我就想到了這個比喻,總覺得終有一天會用到某篇文章裡。

他确實像隻蹲窩的老母雞。那幾年,隻要你進到中國青年報編輯樓,上三樓後,走到門口右手邊的第一間,推開挂着特别報道牌子的玻璃門,十有八九會看到他坐在西側的牆角裡,緊緊地盯着電腦屏幕。桌上堆滿了報紙、信件等,材料如山。

沒有他的沉潛奮進,沒有他的宵衣旰食,中青報的特别報道不可能做到那麼聲名卓著。雖然人少,但特别報道部仍是國内媒體中能夠數得着的深度部門之一。每年總能做出轟動的新聞,每年總能扳倒問題官員,每年總能幫助改變那些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人的命運。

在特别報道部最輝煌的那幾年,他做的最多的,就是找選題、寫報道預案

他的報道預案可謂神器。作為主編,他從來不是将選題直接扔給記者就了事,而是會把關于選題的所有資料找出來,一一過目,然後列出主稿、配稿的方向,甚至每部分的采寫提示。

有時候,他還會列出采訪對象的聯系方式。

不記得有多少次,我看過一遍報道預案後就忘了,采訪時走進了死胡同。回頭再看報道預案,猶獲錦囊妙計——他提示的報道方向,确實是最佳選擇。

不記得有多少個記者跟我說過,他的報道預案就是采寫寶典,幾乎無往而不利。

但他電話布置選題的時候,記者仍然聽不懂。不過大家也慢慢琢磨出了方法,電話照接,聽不懂不要緊,挂電話前一定會加上一句:吳老師,您能不能把剛才說的給我發條短信?

 除了負責特别報道部的稿子,他參與了中青報近年來幾乎所有的重大報道。比如,他協助報社領導組織策劃了中共十七大、汶川抗震救災、北京奧運會、上海世博會、雅安地震、馬航失聯、魯甸地震、第二屆讀懂中國國際論壇、抗戰勝利70周年閱兵、天津港爆炸、上海外灘踩踏、東方之星沉船等新聞事件的重大戰役性報道。

 在中青報,他算是參與重大報道組織策劃工作最多的部門主任。

 

 

10年的特别報道部負責人做下來,其中的難處可想而知。

謝湘總說他從容不迫,有大将風範。部門那麼少的人,每周負責3個版,每個版8500字,長期缺稿,他也從不着急,到了截稿時間總能找出稿子來,而且質量有保證。

我就常常經曆,到了晚上七八點,發現還缺幾千字的稿子,他也不急,說,你給某某某打電話,我給他布置了一個稿子,他說今天交。

原來早就運籌帷幄。

實在沒有稿子,他打開電腦,掃幾個論壇,找個線索,說,按某某方向采訪現寫吧。到了上版時間,還真很少見到揭不開鍋的時候。

他每天都在給記者打電話,電話裡總少不了這句話:稿紙,稿紙!

報社裡的記者都怕見到他,因為見到他都是被追問稿紙,稿紙

做深度報道,稿子難免不能見報。他總是最早接到通知,記者埋怨,當他是出氣筒,他從不過怒,安之若素。第二天,依然會找你寫稿紙,不過會問一句:你心情好一點了撒?他也不怕被調侃。劉萬永曾記錄過一段趣事:

因為吳湘韓本科、碩士學的都是哲學,而且是馬哲,我們經常嘲笑他的專業,問學哲學有啥用。

他擡起頭,蔑視着我們說:你們懂什麼?哲學,是思想的鐵鍬(體操)

還有一次,我們聊起讀哲學書籍的苦惱,文字都認識、意思全不知。哲學就沒有通俗易懂的表達嗎?他不屑地說:當然有,黑格爾說,密涅瓦河畔的貓頭鷹隻有在黃昏起飛。哇,果然厲害,不懂,趕緊百度。

因為關于他身上的段子太多,我們經常眉飛色舞地宣講,他聽到後總是嗤之以鼻,然後抛下四個字:以訛傳訛!

相信他看到這篇文章時也會是這樣。

 

 

再次來京後,他的普通話還是沒有好過。

因為長年一起共事,我自覺出任他的高級翻譯,毫無困難。

他不是沒有想過改變,有陣子,他去參加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舉辦的普通話培訓班,一個學習周期下來,同事們普遍反映:他的普通話說得更差了。

昨天,他參加了規格那麼高的頒獎典禮,我很好奇,他說的話别人聽懂了沒有。

對于他獲得鄒韬奮新聞獎的事,幾乎所有人态度一緻:實至名歸!如果還要加一點态度,可能會是:早該得了!

在這之前,他拿過9次中國新聞獎,幾乎沒有一項不是跟調查性報道有關的。

在特别報道文章集結成書《開掘真相3》的後記中,我曾這樣寫道:“301房間屋頂那618根燈管漂白了四壁,漂白了吳湘韓的頭發,也漂白了我們的青春。大家在這裡,雖也有埋怨,帶着豔羨議論着外面的世界,卻依然踽踽前行,以宿命般的決絕對抗着紙媒的衰落和這萬物急遽前奔的時代。

但現在隻剩下他和萬總幾個人了,我們一個個都離開報社了。

謹以此文向真正的新聞人緻敬。


2011年在中國青年報附近拍的,當時我們從外面吃完飯回來,下雨了,他倆隻有這麼一把傘,我跟在他們後面,really喜感地拍下了這張圖發在微博上,并且取了個标題一把破傘,兩個紅人。左邊為吳湘韓,右邊劉萬永。


也是2011年拍的,還是兩個紅人,不過這次他倆換了位置。(載自  原創 2016-11-08 葉鐵橋 刺猬公社微信公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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